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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开,喘着气的西装男人低声说:“关外出事了。快,带我进去。”

大门被关合,慌慌张张的没锁上,留出一道缝,能见到人一进去就迫不及待以跑代走。

这就是九一八当夜,她在沪上感受到的氛围。

是夜,东北军的统帅正在北平,请英国大使看梅先生唱戏,阅罢电报,匆匆而去,再未露面。不抵抗命令随即下达,东北军撤往关内。

当年在济南的绕路而行,如今在东三省的不抵抗,这懦弱如一脉相承。

“就没有人愿意为国而战吗?”斯年后来问。

她拿着一份报纸,给斯年看,那上头有关于东北抗日的文章。

不抵抗命令下达,次日凌晨,有东北军将领抗令:“敌人侵我国土,攻吾兵营,斯可忍,则国格、人格全无法维持,而且现在官兵愤慨,都愿意与北大营共存亡。”

由此打响了抗日第一枪。

亦有东北军将领脱离军队,留守故土。更有为守护家乡而拿起枪的民众,还有正在被南京政府围剿的共产主义者,在东三省组织游击队,抗击日寇。

有人撤,就有人留。更有国人北上支援。

平津与东北接壤,处在战场边沿,形势云谲波诡。

除了谢骛清和继清的消息,她最紧张的就是平津办事处。十月,她收到一封自北平来的电报:何家告发胡盛秋私通红区,致使北平办事处被查封。

隔日,一封电报自天津而来:九叔病重,无力顾及,天津办事处亦被查封。

平津两地办事处,还有天津海河港口是何家北面航路的心脏。亦是二叔多年心血。

她在卧房里静坐整宿,于翌日清晨,前往上海电报局的营业大厅。

上海电报局在和平饭店,她下了轿车,被门童领着走入旋转门。一楼营业大厅内,有数百个报务员,操着沪上普通话,或是沪语,接待、分流着来问询、发报的市民。二楼是国际和租界报房,她沿着暗金色地毯铺就的楼梯,径自上了二楼。

在一个柜台前,她摘下宽檐帽,给了一个地址,发去广州法国领事馆的。

“发这种电报,在法租界的领事馆更快。”

“那里今日人多。”她柔声说。

此处有八九百个报务员,每时每刻都要送出去数不清的电报,最是安全。对方见是如此一个富贵小姐,不疑有他,接了何未写的电报内容。

电报内容极其简短:南下之行有变,欲北归。妹。

电报送出,她回去收拾行李。

扣青忧心忡忡,几度想劝,但想到自家小姐惯来打定主意,谁都没法子去改,也就没多说。只是可惜了,南迁之行已到沪上,再等等,便可登船去香港了。此时北归,那半年的努力皆付之东流,再想走,怕更难。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继清已到香港何家,由常驻香港办事处的莲房照顾,无须太担心。

上海到南京的车票已售罄。

召应恪在她订票时,得到消息,致电到洋楼,询问事由,在何未解释后,他于电话那端考虑片刻:“我派车接你到南京。直接渡江,从浦口走。”

初冬的雨,冲刷着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他们冒着雨,上了两辆轿车。

金陵如今是国都,逢动荡时期,检查多。

召应恪亲自到金陵城的城门,等她入城。见到车后,召应恪秘书撑着伞,为他打开车门,他带着周身雨水的气息,坐到后排。他低声问:“少将军知道吗?”

“发了电报给他。”她轻声答。

轿车驶过正阳门,她仰头看金陵雨幕里的这道城门:“这是什么门?”寻常人不大关心这个,但她自幼就喜好城墙、城门这类东西。

召应恪透过满布雨痕的玻璃车窗,也看那道门:“正阳门。”

金陵竟也有同样的一道正阳门。

泱泱大国,数千年历史,国都数迁。而正阳门究竟有多少个,谁认真数过。

“南京想撤了东北军统帅的职,华北的将军们都在反对,怕是撤不成了,”召应恪为她简短说着京城局势,“你回北平后,东北军还在那里。但郑家不在,他们在东北军下令不抵抗后,就脱离大军,留在东北抗日了。”

情理之中。郑家三小姐一看便知是如此的人。

“南京还是坚持围剿红区,放弃了东三省,”召应恪又道,“谢骛清那边,怕一时顾不上你。今日你回华北,别说是他,就连我都不一定能照顾到。你在上海,离金陵近,我尚有法子斡旋。你回华北,只能靠自己的人脉和手腕了。”

他见何未不语,担心道:“这几日全是平津两地的老军阀,还有老政客们求我安排南下,倒是只有你,想北上。”

“我也没料到,会中途北归。”

就如同,从未有人料到,真有日军侵华,国土沦丧之日。

“哥哥当年说,”何未看着远去的那扇属于金陵的正阳门,“‘看二叔他们,面对的是八国联军,眼下至少没外敌了’……”她轻声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想不到,他离世之后的局势会更差。”

二叔那代,不堪受辱的历史是八国联军侵华。对哥哥来说,就是租界遍地。

而到了她这里,从未想过,会有东三省沦陷之日。

“少将军在南方,你这一次北归……”召应恪没说下去。

这一回放弃南下时机。两人再见,何其难。

“也不止为了航运。东三省再往下,就是长城了,”她的上半张被黑色宽檐帽遮挡着,看不清双眸,“长城内,便是北平。北平是我的故乡。他会明白,我为什么回去。”

就像不抵抗的军令后,选择留下,守住东三省的军人们。

故土难离。故土逢难,更不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