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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姩要等到下午再去估衣铺碰运气。她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走得累了,又有一个黄包车夫上前问:“小姐,要不要坐车?”

“嗯。”陆姩这时计划给自己吃一顿好的。

她的衣食住行全靠彭安,彭安特别大方,连管监婆子都常常惦记着“彭长官”。想起他憨憨的样子,陆姩不禁笑了出来。

“小姐,到了。”黄包车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陆姩下车,付了钱,转头却见到张均能的那一辆车停在边上,而他,正坐在一家汤包馆的矮凳。桌上摆了三个蒸笼和一个小碟子。

他背对她。

陆姩再一看对面的法国餐厅。刚正不阿的巡警只是坐在馆子里吃几笼汤包,她一个东五山的罪人哪好意思去法国餐厅?

她过去:“长官。”

张均能一顿,舌尖尝到了浓郁汤汁。“柳小姐。”

陆姩弯起笑:“今天与长官特别有缘。”

他跟着笑:“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

“坐下来吧。”

“谢谢长官。”陆姩撩撩裙子,就着矮凳坐下来。

张均能招呼老板过来,加了三笼的包子:“抱歉,不知道柳小姐喜不喜欢吃汤包。”

“我之前天天啃馒头,能吃上汤包已经很知足了。”

张均能的笑容淡了一下:“我到时候嘱咐他们多关照你。”

陆姩却摇头:“张巡捕,不用做勉强的事。”

“我不勉强。”也许彭安说得对,是他太拘泥于身份了。

“张巡捕,你已经很关照我了。”

李黛说过,巡捕个个凶神恶煞,严刑拷打的时候比犯人还残忍。陆姩从拘禁所到东五山,没有受半点皮外伤。张均能查案还能处处体贴,时时照顾,对她来说,他是绅士。

“柳小姐,听说你中毒了,身体怎么样?”

“送医及时,没有大碍。”陆姩摸了一下脸,“脸色肯定很差,涂上了胭脂,没吓着你吧?”

“柳小姐不涂胭脂也行。”

陆姩只当这是安慰人的话。谁不知道,在东五山的人熬过来的人,都是脱了层皮的。

吃完了包子,张均能要送陆姩回去。

陆姩婉拒:“张巡捕,就让我享受一下这几天生病的日子。”

她再去估衣铺。

小伙计说:“老板今天不回来。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再跑一趟。”

陆姩向外走,刚要迈过门槛,突然回头问:“你听说过纪上章吗?”

小伙计愣了一下:“纪上章?没听过。我孤陋寡闻,是上海滩的人物吗?”

陆姩轻轻地说:“他是你们店里以前的顾客,我听他介绍过来的。”

小伙计笑了:“我们店诚信为本,是有很多回头客,记不住那么多,抱歉了。”

没有关系,谁都可以记不住纪上章。

唯她,念念不忘。

回程路上,陆姩见到一家新开的眼镜店挂出开业酬宾的标语。

陆姩不知道彭安近视多少度,据他的说法,他没了眼镜就看不清,八成是无药可救了。

他的眼镜大多是金丝细边,斯斯文文的。她不至于到店里为他挑选眼镜,但他少了一样东西。

听他说起雨夜案的事,她就有了打算。

陆姩回到大洋房,金长明也在:“陆小姐回来了,我泡了一壶热茶,不如坐下来尝几口。”

“谢谢金律师,彭安呢?”

“他在书房。”

书房的门没有上锁。陆姩敲三下,把门敲开了一道缝,她推门进去。

彭安正在窗下,太阳把金属轮椅照得发光:“陆小姐,你的私事办完了吗?”

“不巧,还没有,明天我再出去一趟。”面对他,她没有猜疑,直来直去。

“听蓝医生说,陆小姐中的毒大约三天能缓解,不过个人体质强弱不同,有些人身子不好,三天也解不了毒,所以再拖一天的说法也是有的。”彭安这样说,表示愿意帮忙了。

陆姩递了一个礼盒过去。

彭安愣了:“这是什么?”

“赏你的。”

“今天不是过节,也不是我的生日。”

“我麻烦了你,表达谢意。”

以前的陆姩可嚣张了,从不会把谢意说得这般客气。“我不是管监婆子,我也不是狱警,不收受贿赂。”

“你如果是他们,我还会把我的私事跟你讲?收着吧,你没了眼镜就跟瞎子一样,我给你挑了一条眼镜链。哪天你又掉眼镜了,至少不用蹲在地上找。”

“你一下子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陆姩瞥他一眼,“能得到我关心的人没几个,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你说的是。”彭安点头。

陆姩:“对了,我走之后,你的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彭安:“皮外伤,结了痂以后就好。”

陆姩:“心口那道伤呢?”

彭安:“已经好了。”

陆姩:“真的好了?”

彭安:“好了,好了。”

陆姩目光向上,忽然见到书柜的某个书脊有古怪。她过去,抽出那本书。

西洋书籍不稀奇,但这西洋女人露了个半身,薄纱遮不住曲线。里面一颗红荔枝清晰可见。

陆姩啧啧两声:“难怪到现在都不交女朋友,原来你喜欢西洋女人。”

彭安抬头见到她手里的书:“……”该死的陈展星。

眼见她要翻开书。

彭安:“那是陈展星的。”

“你看看他,沉迷这种书的人能好到哪里去?满脑子龌龊东西,你天天跟他混在一起,出息不出息?”

彭安:“我没看那本书。”

“你以为我信你?”里面全是那儿童不宜的场面,陆姩要去打他,但想到他是个病秧子,于是把书打在了轮椅扶手上。

彭安:“真的没看。”

“我问你,西洋女人好看还是东方女人好看?”她低下来逼问。

彭安抬眼只见她眉若远山,眸色鲜亮,秀挺的鼻子,小巧的红唇。柳枝的妆容不及陆姩自己的,但陆姩这般生动,再凶悍也神采飞扬的。

“回答。”她又抽了轮椅一记。

彭安缩了缩肩膀:“你你你,你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