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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我们粮食!”

“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你这狗官,这真是要人命啊!”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有人开始推搡衙役。

宋培林看见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有时不时在大街上碰到,总会对他憨笑的樵夫;有他主持公道后,送来自家腌菜的寡妇。

此刻,这些人的眼中都燃烧着愤怒与绝望。

“肃静!”师爷突然高声喝道,声音压过喧嚣,“蝗灾乃天灾,非人力可抗!大人已经……”

“放屁!”那报信的瘦小老者猛地抬头,额上鲜血直流,“邻县前些年就防住了蝗灾!他们提前翻土灭卵,组织百姓捕杀!若是早做准备,何至于此啊?”

这句话像尖刀刺入宋培林心脏。平日为官他也算是兢兢业业,没想到这次一时的大意竟酿成了如此大祸。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冲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本官……确有失职。”他声音嘶哑,朝百姓深深一揖,“眼下当务之急是救灾。赵主簿,立即开仓放粮,设置粥棚。”

“粮仓里那点存粮够吃几天?”有人冷笑。

宋培林直起身,突然发现公堂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身后——一只格外硕大的蝗虫正缓缓爬上明镜高悬的匾额,触须颤动,复眼反射着冰冷的光。

“大人,”赵主簿凑近低语,“古籍记载,蝗虫畏金声、惧烟火。不如组织百姓鸣锣击鼓,夜间燃火诱杀?”

宋培林望着堂下那一张张愤怒又期盼的脸,忽然撩起官袍下摆,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本官愧对荆州父老。”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自今日起,我与诸位同吃同住,不灭蝗灾,誓不回衙!”

报信的老者呆呆地看着身份高贵、身为父母官的知州大人,见他官帽歪斜,脸上还有蝗虫划出的血痕,忽然老泪纵横:“大人……”

“来人!”宋培林起身喝道,“传令各乡里正,每户出一丁,以铜锣、铁盆为器,明日辰时于城南集合!再备柴草千担,入夜点火诱蝗!”

衙役领命而去。百姓们见父母官都下跪认错了,想着知州大人平日为官也还不错,个个面上怒气稍缓。

宋培林走下台阶,扶起仍跪在地上的老者:“老丈请起。令郎可会打铁?我们需要更多响器。”

老者颤抖着点头,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而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闯进大堂,双手呈上一份加急文书:“启禀大人,荆州雾池县八百里加急!”

宋培林眉头一皱,接过文书迅速展开。

随着目光扫过字句,他的脸色越发凝重。堂下众官员和百姓见状,不由得屏息静气。

“诸位,”宋培林将文书紧紧捏在手中,“雾池县也遭了蝗灾。县令来报,飞蝗遮天蔽日,所过之处禾稼尽毁,百姓已开始逃荒。”

他抬眼环视众人,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与焦灼。

“这已经是荆州第二个县了。事态紧急,必须立即上奏朝廷。”

京城皇宫内,金銮殿上。

沉香缭绕中,铜鹤香炉吐着青烟,两侧鎏金宫灯垂着明黄流苏。

刚从南郊祭坛匆匆赶回的文武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列队而立,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新景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如铁,手中攥着的奏折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今日祭天不顺,祭天大典被中途打断,得到的竟然是个坏消息——荆州各县蝗灾泛滥。

他才刚登基三月就谋反、蝗灾接踵而至,光是想想他都觉得郁闷。

“陛下息怒……”礼部尚书刚开口,就被景帝一声怒喝打断。

“息怒?如何息怒?”景帝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登基大典时你们一个个都说祭天劳民伤财,现在可好!苍州刚谋反,荆州各县又蝗灾肆虐,这就是登基时未及时告祭上天,上天不佑,才降下如此天罚!”

兵部尚书曹格壮着胆子道:“陛下,天灾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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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景帝拍案而起,鎏金扶手发出刺耳的响声,“去,把那个报信的奴才给朕拖出去斩了!晦气的东西,专挑祭天之时来触朕的霉头!”

“陛下!陛下饶命啊……”殿外传来小太监凄厉的求饶声,渐渐远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有人吓得咽口水,有人手上的笏板滚落在地,在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清晰的响声。

没有人敢为那小太监求情,任由那凄惨的叫声渐渐远去。

“说话啊!”景帝怨毒的目光扫视群臣,“户部只有那点银子,现在是先赈灾,还是先平叛?”

“陛下!”兵部尚书曹格出列禀报,“按照时日计算,徐州的军队应该已在讨伐苍州的途中。京城调拨的军队也已整装完毕,只等粮草到位即可开拔。”

魏丞相捋了捋胡须,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当以黎民为重,这些筹措的粮草应该先送到荆州赈灾。苍州王虽有不臣之心,但尚未付诸实施。”

“尚未什么?”景帝冷笑,连珠炮似的输出。“等他兵临城下就一切晚了,到时候朕的天下就都没了。这次祭天大典就是因为优柔寡断,才搞出这么多事儿来。”

有大臣突然跪下:“陛下!荆州洪灾、蝗灾接二连三,颗粒无收。百姓有可能易子而食啊!臣恳请……”

“够了!”景帝一脚踢翻御案,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你们这些腐儒懂什么?不过是蝗灾而已,比得上大景的江山社稷?”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景帝喘着粗气,龙袍下的手微微发抖。

魏丞相叹了口气。心想:你既然独断专行,又何必让群臣来一起商量?

“传旨。”景帝再次开口,声音冰冷,“调集好的军队即刻开赴苍州,粮草随即跟上。至于荆州……”

他顿了顿,“令当地官员开仓放粮,能活几个是几个。”

魏丞相历经三朝,毕竟是个老鬼。他理解新景帝好不容易登上龙位,自然对龙位在意之极。

但他也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哪怕是口是心非,也不应该当着群臣说出只顾皇权不顾苍生的话。

他站在队首,忍不住使劲给景帝递眼色:“陛下!那点存粮根本于事无补,应该先将粮草……”

可惜,因为祭天大典之事本就不爽的景帝,直接厉声打断。

“够了。朕意已决,丞相不必多言。今年秋粮已收,饿上几个月死不了人。若是让苍州王得了先机……”

他眯起眼睛,“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轰隆!”

入冬本少雷,可此时金銮殿外忽然电闪雷鸣,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景帝狰狞的面容。

随即,大雨倾盆而下,仿佛上天也在为苍生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