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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帐篷挺宽敞,林予窝在睡袋里都眯完一觉了,他用河水洗的脚,睡醒也没暖过来。萧泽洗漱完进来,拿着本子点亮了便携灯。

“哥,你还没忙完吗?”

“我画张原始地质草图。”

“噢,那你盖好被子。”林予骨碌起来,掀开帘子穿鞋,“我去嘘嘘一下。”

他给一颗不太壮的树施了肥,施完兜上棉袄的帽子,跑回帐篷掀开帘子说:“哥,巴哥让我给他算命,我去他帐篷里玩会儿?”

萧泽专心画图:“去吧,在我画完之前回来。”

“好的!”林予落下帘子还拉上了拉链,他环顾四周,放轻步子去皮卡车上拿了便携灯,按亮后便朝着山林里走去。

飕飕冷风像人的哭声,树叶沙沙像磨刀声。他往里走着,两只手冻得冰凉甚至麻木,一只提着灯,一只剥开刺藤的时候被扎了好几下。

大概走了十分钟,林予累了,在一棵古树下歇脚。他扫了一圈,终于在树丛后看见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

他清清嗓子:“都出来吧!东南角那个穿黑褂子的,东北角那个盘着头的,远处那个叼烟袋的,还有使劲藏着的,都通通现形吧!”

他气势十足地吼完,瞧见被点名的那几只鬼都吃惊地愣着,这场景太熟悉了,当初遇见立春时不也这样吗。

“咳!还要我请你们?”林予胆子大了起来,他走到古树前的空地上,把灯放下踩着杂草,大喝一声,“哈!”

只见他双手合十,复又分开,左掌由下向上画弧,右掌由上向下画弧,而后两掌再次合并,也就是画了个八卦。不仅带着动作,口中还念念有词。

“太极生两仪,别让我跟你急。两仪生四象,你别跟我犟,四象生八卦,咱们说说话。”

造完势双目圆睁,他披着便携灯的淡黄色灯光,就像童子下凡。那几只鬼小心翼翼地靠近,藏着的那些也渐渐露出了脑袋。

林予手掌立于胸前,铿锵有力地说:“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你们之前活在这个世上,你是你,他是他,现在成了孤魂野鬼,就什么都不是了!”

盘头的老太太开始哭:“我是招娣她娘,我死了也是招娣她娘……”

叼烟袋的老头也跟着叫唤,其他鬼在带动下全都接二连三地哭嚎起来。林予踩上旁边的石头,像振臂高呼的进步青年,但他只是要进行一些迷信活动。

他义正辞严地说:“白天你们应该看见了,我也参与了和村民的混战,说明他们都能看见我,而他们看不见你们,我却能看见你们。”

众鬼停止哭喊,再次愣住。

“所以我和你们不一样,和他们也不一样。我既不是人,更不是鬼!”林予说得抑扬顿挫,“三界六道,往生往死,你们说我是谁?!”

老头把烟袋吓掉了,颤巍巍地抬起手:“神、神仙下凡了……”

林予大喝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听话!”

众鬼拜倒,这愚昧落后的村民根本不用唬弄,已经开始祈福求保佑了。林予俯身蹲在石头上睥睨对方,满目怜悯地说:“知道为什么成了孤魂野鬼吗?知道为什么不能尽快轮回转世吗?”

因为你们死了还不到一年嘛。

他故作高深:“生前损了阴德,死了还要受苦,你们的子孙今天无故伤人,就是在走你们的老路。”

这群平均年龄六十五以上的鬼开始捶地,其中一个大爷倾诉道:“可是、可是那群人我们不认识啊……他们进村里欺负人怎么办哪……”

林予头好痛:“人家是搞科研的!搞研究的!欺负你们?你们好好的,还给你们钱呢!”

他揉揉眉心:“我不欲与你们多说,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因果轮回你们自己承受,大不了百年之后你们的子孙也在这儿晃荡飘零。”

他跳下石头准备走人,鬼们急忙抓他,但是哪能抓得住,他直接横穿了一个老太太,作势离开。那群鬼追着他求救,他终于顿住,背对人家叹息了一声。

“生是苦命人,死是可怜鬼。”

林予微微转身,只在月光下露着侧脸剪影:“去托梦给他们吧,让他们尽快迎考察队进村,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那群鬼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结伴回村里给自己的子孙托梦。林予撑了半天,等鬼去楼空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人生不能没有演技,其实他手心里全是汗。

抬头穿过叶子望了眼月亮,希望困难能迎刃而解,考察队能顺利进村。林予提着灯继续走,背后是漆黑的密林,前面也是乱糟糟的树丛,他偶尔被石头硌一下,或者被刺藤扎一下,因为冷倒是觉不出痛。

走了十几分钟,还没看到考察队在河滩四周的帐篷,他记得没走那么远,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山林里辨不清方向,他掏出罗盘确认北方在哪儿,照亮一看差点崩溃。

妈的,他拿成自己的风水阵了!

林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害怕越走越远,就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点动静,准确地说,是脚步声。他瞬间慌了,不会是野兽吧。

野兽不至于,是头野猪也受不了啊……

林予警告自己冷静,僵直地站着屏住了呼吸,并且迅速关掉了便携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感觉已经近至身后。他咬着嘴唇紧闭双眼,恐惧地浑身发抖,没听见猪哼哼,安慰自己野猪看不见他。

野猪又靠近了!

野猪不臭!有淡淡的烟味儿!

靠,烟味儿?

“忽悠蛋。”萧泽右手揣着兜,左手提着灯,就照见林予像跟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他画完图都想睡了,去巴哥的帐篷找人,才知道这家伙唬弄自己。

进林子里寻了半天,本来看见点亮光,结果光又灭了,萧泽生气地踹了一脚林予的屁股,骂道:“傻逼,回去!”

林予彻底放松下来,两腿都发软,他挽着萧泽的手臂往外走,还用脸使劲蹭萧泽的肩膀:“哥,见到你真好……吓死我了,我以为是野猪来了,原来是你来了……”

“给我闭上嘴。”萧泽恨不得揍一顿,“半夜钻这里面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你要是不愿意安生跟着我,那明天就送你去县城,给你买车票回家。”

林予急忙摇头:“我没有,我再也不瞎跑了,你别赶我走!”

他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立刻爬起来,他抓着萧泽的袖子:“哥,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萧泽把便携灯塞他手里:“你瞒着我跑出来的原因。”

林予走了很久,脚疼,刚才摔一跤膝盖也疼,手扎了好几个口子,同样很疼。他低声解释:“我白天看见鬼了,都是去世的村民。”

萧泽表情没变,也就是没什么表情:“你找他们?”

“嗯,我忽悠他们给村民托梦,好让考察队顺利进村。”他觉得萧泽应该没那么生气了,走近一步仰着头,“哥,我手破了。”

萧泽低头看他的手:“欠。”

他把手放下,知道撒娇失败了,小声嘴硬:“反正不怎么疼。”

萧泽说:“那算了,还想给你吹吹。”

林予气得翻白眼,翻完还不解气,又走近一步抱住萧泽。他贴着萧泽的脖颈:“你别一招一招地对付我行吗?我什么都能当真。”

萧泽感觉林予在恐惧和委屈之后有点要崩溃的趋势,抬手抚着对方的后背,贴着对方软软的耳朵说:“自己跑出来不告诉我,什么经验都没有所以弄破了手,是不是欠?你手破了我会不管你?给你吹吹就是一招一招对付你?”

林予埋着脸:“你怎么总有道理啊。”

“因为你傻缺。”萧泽推开他,转身弯下腰半蹲,“上来,走路都哆嗦,我背你。”

林予蹿到萧泽的后背上,紧紧地搂着萧泽的脖子,手上拎着灯,照亮了前面的一点路。那只扎破的手空着,晃晃悠悠的,冻得都麻痹了。

萧泽掂掂他的屁股:“把手伸我衣服里。”

林予照做,拉下一点拉链把手伸进去,立刻暖和了。他趴在萧泽的肩上,像做梦似的,问:“哥,如果村民那关真的过了,你会奖励我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萧泽说,“以后别这样冒险,要是真碰见野猪把你拱了怎么办?”

“别冤枉野猪。”林予晃晃腿,“我也想不到要什么奖励,先留着,以后想到了你就要答应我。”

他说完笑了一下,真诚发问:“哥,你想拱我吗?”

勾着双腿的手臂猛然收紧,林予知道自己又把话捶到了关键位置。他故意抓萧泽的胸肌,使着坏招儿让对方憋屈,好歹也是看过几部小电影的人了,他还是有点手腕的。

“忽悠蛋。”萧泽却有铁腕,“哪天拱穿了你的肚子,你可别喊疼。”

林予臊红了脸,张嘴咬在萧泽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咬得太使劲,萧泽都停下了步子。他松开嘴,想要服软了。

这时萧泽说:“蛋,看那边。”

林予望去,惊呼一声。

山林深处绿光点点,是来护送他们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