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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铮唤道:“少爷, 水都要冷了!”

冷掉再烧就是, 有何好问?霍临风充耳不闻,往榻边一坐, 手中仍捧着那本《孽镜》, 目光也仍落在那一页上。

擒龙阵, 名字相同,会否只是巧合?

一来, 天下武功和阵法, 用“龙”字命名的不在少数,他的“神龙无形”就包含其中。二来, 《孽镜》虽奇, 但涉及一段染血的秘辛, 他主观上不愿与之关联甚多。

如此想着,手中继续翻书,一页页翻至后半部。

陡然十指一僵,生生凝在第七十三页。此页记录, 阴阳分合各成局, 一守一攻, 千姿变幻,命曰——行云流水阵。

霍临风记得擒采花贼那次,弟子夜间巡逻,布的就是“行云阵”。容落云当时说过,行云为守阵,流水为攻阵, 二者皆以变化灵活取胜。

眼下对照看来,名字和阵法竟一模一样。

刚为“擒龙”寻到说词,又来个“行云流水”。

倘若“擒龙阵”尚可以用巧合解释,那“行云流水阵”处处吻合,该作何解?霍临风把书合住,然后一撂,只觉好他娘烦人。

这时杜铮从小室出来,有怨不敢言,踱到榻边旁敲侧击。“少爷,怎的不痛快?”他蹲下捶腿,“明日休沐,做点啥呀?”

霍临风耍少爷脾气:“轮得着你问?”

杜铮晓得脉门:“去见容落云吗,那我提前挑衣裳。”

少爷脾气消弭大半,霍临风扣着桌角犹豫。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问:“呆子,若有人没看过此书,却了解书中内容,何解?”

杜铮不假思索:“你怎知人家没看过?”

这一句反问实在尖锐,先似醍醐灌顶,又叫霍临风哑口无言。半晌,他把杜铮一脚踹开,凶巴巴地说:“我就知道。”

《孽镜》乃唐祯所著,十七年前便流落父亲手中。

假如容落云看过,必定要比十七年前更早,那才几岁?

除非容落云是唐祯的儿子。

嘭的一声,霍临风不小心碰掉茶盏,连底带盖摔个粉碎。他坐着,僵着,心中惊疑,双眸刀似的盯着空气。

容落云的父亲被陈若吟陷害,全家遭屠,唐祯当年的遭遇亦然……

碎瓷片刚收拾,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霍临风一掌劈裂小桌,木屑纷飞,骇得杜铮跌坐地上。

“少爷,莫吓我哪!”杜铮欲哭。

霍临风面沉如水,心中却湍流激荡,被方才的想法激出一身冷汗。不可能,他竭力否定,当年密诏,唐祯一门全灭,未留一个活口。

朝廷办这种事情,向来是死要见尸,容不得丁点唬弄。况且陈若吟作恶多端,受他所害的异见者很多,也很可能遭遇相似。

最为关键的是,了结唐祯性命的人,乃他的父亲霍钊。

这最不愿承认的一点,恰恰是最能反驳的一点。容落云与朝中重臣合作,对朝中消息了如指掌,倘若真是唐祯的遗孤,怎会不知父亲死在谁手?

那般的话,又如何与他心心相印?

因此,容落云和唐祯绝无关联。

霍临风长长地舒一口气,是他胡思乱想了。这魔怔的工夫,杜铮急忙跑一趟厨房,端一碗牛肉羹哄他开心。

他无言道:“榆木脑袋,我又不是馋嘴的小儿。”

杜铮说:“少爷先尝尝,当食宵夜也好呀。”

霍临风坐到桌旁,吹吹热气,舀一勺送入口中。他倏地抬头,咽下一口再舀一勺,瞪着杜铮问:“怎和家中的牛肉羹一样?”

杜铮答:“得知少爷在侯府常吃,庖丁便仔细地煮了。”

霍临风追问:“如何煮得滋味儿相同?”

杜铮曾经得赏,有幸尝过一碗,于是庖丁一遍遍煮,他一遍遍试。无数次后终于完成,他开心道:“食材一样,异曲同工,少爷喜欢就多吃些。”

然而瓷勺停顿,霍临风咂摸那句:食材一样,异曲同工。

天南地北的两位庖丁,素未谋面,却凭借相同的东西,做出味道相同的吃食。以此类推,容落云的阵法和《孽镜》中的阵法相同,是否也不奇怪?

都依靠奇门术设计,也许布局方式、演算过程各异,但得到异曲同工的结果。

如此想来,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霍临风抛却杂思,大口食完羹,跟着杜铮进小室沐浴。那会儿冲对方又吼又踹,这会儿春风化雨,让抬胳膊便抬,让趴桶沿儿便趴。

浣发擦背,揉肩抹胰,屏风之后只漾着水声。

霍临风打起瞌睡,等变冷的清水兜头浇下,他一个激灵回神。洗罢回到卧房,登床盖被,清清爽爽地睡了。

已然夜深,杜铮懒得回管家房,坐在屋外守起夜来。

城中万家灯火俱灭,唯独更夫未睡,拿着梆子走街串巷。每隔一个时辰便敲梆报时,逡巡整夜,破晓时分正好经过将军府。

于是响亮地喊一嗓子——“五更天!晨起!”

更夫喊完不走,等府中仆役陆续起床,将军府的大门便开了。小厮送出一碗粥,一块饼,慰他整夜辛劳。

道谢声掩在一阵马蹄声中,引得人回头。

街尾骋来一匹大马,吁的一声停在将军府门前。来人下马,顾不得擦拭一路风尘,急急地拾阶求见。

亮出腰牌,瀚州,知州府。

送来一封信,带着怀揣三百里的余温。

难得休沐,霍临风醒来已近巳时,径自移步书房看信。字句满纸,除却寒暄问候,信中提及塞北情况,说近月蛮夷之兵挑衅不断。

霍临风冷哼一声,年初恶战大胜,敌军想必咽不下气。

故而挑衅,估摸也只敢挑衅。

他的目光凝在“塞北”二字上,久久舍不得移开。留质关中,家书不敢诉衷肠,父兄亦不敢告知家中事。辗转反侧,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低叹一声,再往下读,到末尾时终于一笑。

“代问容姑娘姐弟安好,顺颂时绥。”霍临风边笑边念,心说这沈兄惦记得真远。提笔回信,他打趣对方是否思美心切,还问可曾婚娶。

写罢派出,他这才梳洗更衣。杜铮伺候,问:“少爷要出门?”

霍临风答:“见容落云。”

杜铮嘀咕:“昨夜刚见呢。”

那又如何?霍临风心道,他爹在城中时天天见他娘,有何不妥吗?捯饬好,霍临风玉树临风地出了门,又至冷桑山。

今日乌云颇多,到达不凡宫时下起雨来。

进宫碰见三五弟子,霍临风还没问,对方主动告知二宫主在无名居,是否通报。霍将军有点尴尬,装腔作势道:“谁说我要找容落云。”

弟子细数:“大宫主闭关,三宫主劫道,四宫主睡觉长个子。您找哪位?”

霍临风狠一狠心:“我找段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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