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小说网kanshuyy.com

主仆俱是一凛,霍临风忙说:“大哥,你傻站着做甚,快趁热吃啊。”

三人围坐,容落云掰开竹筒,埋首吃得开心。他这趟来得不亏,探了病,抹了药,吃了饭,直待到朗朗午后。

等霍临风喝完药,他屁股黏在凳子上,说:“我该回别苑了。”

霍临风擦擦嘴:“宫主这就回去?”

容落云改口:“那再饮杯茶罢。”又吃又喝跟个财迷似的,他脸皮薄,于是摆弄风筝掩饰窘迫。蓦地手里一空,霍临风将风筝抽走了,他立即护食:“送给我就不能收回。”

霍临风失笑不言,这风筝白面一张,总该添两笔色彩,他取来笔墨。容落云放了心,泼茶研墨,晕朱砂成红色,勾石青成碧色,再染生栀子粉成黄色。

他们挨着坐,各执一笔,冥思如何描绘一只燕子。

容落云画燕首,霍临风画腹,燕翅与剪尾一人一半。最后,双目各点睛,赤羽花纹的沙燕就画好了。

将搁笔时,容落云想起那盏竹柄提灯,更想柄上的云纹。他提笔勾一抹碧色,于燕翅尖儿描了几笔。霍临风问:“这两片小叶子是何意?”

他回答:“——杜仲。”

两个人一同扭脸,直愣愣对上,粗莽真诚得如两只扑翅相撞的蛱蝶。灯描云纹,握在手里,风筝绘杜仲,却飞在天上。

容落云半晌回神:“画好了,我回去了。”他有些慌。

霍临风起身:“我送你下楼。”

容落云兀自朝外走,经过竹床时瞥见一本倒扣的书,他顾不得好奇,匆匆走了出去。踩上竹梯,两个人的重量加起来,那咯吱咯吱的动静好像昨夜轻摇的竹床。

他赧然,竹意为君子,怎的这竹园中犄角旮旯都觉得旖旎。

下了楼,杜铮从小厨钻出,交还容落云昨夜遗落的食盒。霍临风自然而然地接过,将容落云送出竹园,一通拐绕又送出千机堂大门。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儿不及千里,故而没完没了。

容落云沿着小街行走数步,转身道:“回去罢。”

霍临风说:“风筝画好了,宫主放给我瞧瞧?”

这大弟子一贯没规矩,如今连这种要求都说得出口,二宫主的脾气倒是愈发好了,竟点点头答应。容落云小跑起来,随风放线,将墨迹未干的彩燕送上天空。

他的浅色衫子飘啊飘的,清新又活泼,霍临风敞着烟灰丝袍跟在后头,目光追逐。一前一后,好似魔尊跟着小仙,周游三界终于抵达凡尘。

细汗在晴日下闪着晶光,容落云停下,胡乱地抹了把脸。

霍临风走来,夺下线轴坐享其成,朝前头跑去。

仗着午后人罕,他们肆无忌惮地追赶,奈何一个内伤未愈,一个尚在病中,没跑多远便气喘不停。两个占据天下轻功第一、第二的人,对着脸哼哧,拂了彼此满面气息。

霍临风一直把容落云送入无名居中,仍不走,因为他始终惦记一事。贾炎息共五本账簿,送给沈舟两本,还剩三本,没猜错的话要交给在长安的“神秘人”。

闲聊一会儿,他踱至缸边看鱼,状似无意地说:“归来两日,也不知瀚州情形如何了。”

容落云道:“世间苦难无法兼顾,尽心便可。”

霍临风“嗯”一声:“可惜只让贾炎息供出罪状,未牵扯他和陈若吟勾结的证据。”

容落云说:“他没招供,账簿记得清楚,里头多少是流进丞相府的,一目了然。”

似乎就等这句,遮掩易生疑,霍临风坦率道:“账簿如斯重要,想必余下三本定有大用处,我随时恭候宫主吩咐。”

水面一荡,容落云扔了把饵食:“的确有用,只不过需要宫主亲自去办。”他沿着缸转到霍临风身旁,“你安心养伤,好好休沐一阵罢。”

霍临风亦劝:“宫主内力尚未恢复,不准再独行办事。”

他说的不是“不可”,而是“不准”,态度强硬得令对方一愣。容落云而后颔首,叫他放心:“原本我要亲自去的,眼下便叫老三带阮倪去。”

霍临风心中冷哼,那小财神咋咋呼呼,别半路劫起道来。至于带上阮倪,他问:“宫主,若你亲自办,会带谁?”

容落云沉吟片刻,他亲自办的话根本没想带人,张嘴却改了主意:“……我自然是带你。”

这话一出,缸中红鲤扑腾溅水,嫌他们好吵。霍临风忽然心中庆幸,下次罢,下次再派他,秘密知道得晚一些,他便待得久一点。

两个人借着喂鱼消磨许久,鱼快撑死才罢手。霍临风道句“告辞”,将食盒递到容落云手中,转身前低声道:“叫大哥装了碟吃的,宫主尝尝。”

待人离开,容落云去檐下坐着,打开食盒,里头搁着一碟冒热气的蒸梨。他捻一片放入口中,软乎乎嚼着又沙又面,清香荡在齿颊。

再一瞥,碟下压着一张小笺,写着几行藏锋小楷。

——昨夜熙熙融融,奉早梨赔礼,赠君一味酸酸甜甜。思绪寂寂悄悄,今日再相逢,君令我心踉踉跄跄。

咚的一声,容落云只觉霍临风在他心头……跌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