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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中水面无澜, 霍临风的脑海却荡起涟漪, 一圈圈散开,逐渐现出贾炎息府中的两人。杜铮吓得惊呼一声, 难以置信地凑来:“少爷, 你莫诓我!你都凶多吉少, 究竟何人那般厉害?”

霍临风吐出四字:“——抟魂九蟒。”

杜铮讶异:“一共九个人?”

这九人皆为绝顶高手,素以面具示人, 各个杀孽万丈极其凶残。他们以兄弟相称, 俱冠“陈”姓,乃丞相陈若吟养大的义子, 唯其命是从。

抟魂九蟒极少单独行动, 他们之所以九人合称一名号, 因为合力则骤强,彼此间默契十足,二人或多人并发时威力激增。当九人齐发时,对阵者必死无疑。

贾炎息府中那二人均佩剑, 应是排行五六的陈绵、陈骁, 除却剑法, 这二人的绝招名为“淬命掌”,摧心断肠叫人痛不欲生。

霍临风起身出浴,杜铮伺候他穿衣,问:“少爷,抟魂九蟒那么厉害,岂不是无人能掣肘?”

霍临风说:“他们若单独一人, 便无法胜我。”若是九人齐发,也许霍门三父子同上阵,能拼个平手。兵者,妄动乃大忌,因此没有充分准备,绝不可轻易与之对阵。

封腰扣好,宽肩劲腰下,衣摆遮住一双长腿。杜铮手捧玉冠为主子戴上,不提烦心的,拍马屁说:“少爷,我瞧了,这不凡宫顶数你英俊!”

霍临风哼一声,行军打仗糙时如蛮人,他鲜少在意自己的相貌。倒是挺在意别人,更难免想到无名居中好模样的那位。他想问容落云如何,嗅道:“什么味儿?”

杜铮一惊:“炖的蹄髈糊啦!”

昨夜用了几口冷饭,霍临风此时饿极,于清幽竹园嚼大鱼大肉。他瞥见盛开的小花,忽然想在园中植一株玉兰,到时与翠竹相伴必定雅致。

转念又打消念头,一树长成需要几年,他却不会待那么久。

用过饭,霍临风在石几旁饮茶,目之所及尽是雨后春竹,他想起被容落云捏断的青竹灯柄。既然休沐无事,这儿又有现成的材料,干脆给那人重做一盏。

他细细挑选,抽刀砍下一根好竹,劈裁成竹条打磨光滑。待拼接搭架完成灯骨,以挺括薄纱为罩,便做好一盏素面小灯。

霍临风提着端详,觉得单调又取笔墨,在灯柄上描绘一圈波状云纹。

灯已做好,石几上还剩着些竹条,取之无用弃之可惜。他灵机一动,将余下的糊了只风筝,白宣面,燕子身,暂未想好画什么图案。

这时杜铮嘀咕:“又添一则——给容落云做灯。”

霍临风的脸皮时薄时厚,此时比较厚,故意道:“风筝也给他糊的。”

杜铮啧啧:“他飞得比风筝还快,风筝放他还差不多。”

霍临风乐不可支,八方游的仙姿盘旋脑海,如一缕轻烟。晌午了,他估摸容落云已经起床,便一手提灯、一手提风筝出了千机堂。

天气晴得正好,那一地乳白碎石定会晃眼,他如此想着。不料行至无名居,门上挂着一把小锁,显然别苑无人。

他只得折返,忙活一个时辰落了空,默默有些没面子。恰好经过藏金阁,循着诵读之音向内一窥,陆准在院中摇头晃脑地背书。

陆准也瞄见他,跑出拦路:“杜仲,大白天提灯做甚?”

霍临风道:“二宫主的灯折了,我为他做了一盏。”

陆准点点头:“那你三日后再送罢,二哥去朝暮楼了。”

落空瞬间变质,霍临风想,登上青楼沉溺三日之久,也不怕被榨干了精气。他忽然懒得送了,说:“三宫主,属下要忙布施一事,劳烦你到时交给二宫主。”

陆准接住,忍不住嘀咕道:“这世道好奇怪,二哥提剑纵马上青楼,本宫主还要为弟子跑腿。”

霍临风听得清楚,心内又是一突,容落云鲜少骑马去朝暮楼,更遑论佩剑。他倏地记起昨夜,听他提到陈绵陈骁时,容落云的反应十分激烈。

莫非……容落云认得抟魂九蟒,甚至有怨?

霍临风思索一路返回竹园,见杜铮在浇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索性问道:“呆子,我若提剑纵马离去几日,为何?”

杜铮道:“打仗杀敌。”

他又问:“我若说去踏青呢?”

杜铮又道:“你哪回都骗夫人去踏青,大漠哪有青给你踏。”

霍临风豁然开朗,没猜错的话,容落云根本没去朝暮楼,而是杀人寻仇去了。可是容落云一人对陈绵陈骁,再加上其余侍卫分散精力,根本凶多吉少。

他心头滋味儿难测,摇摇头,也许容落云就在温柔乡快活呢?

踱至石几旁,茶凉了,这么一会儿就凉了。那从酉时等到丑时的四个时辰,茶凉饭冷,人徘徊,是不是比他此时的滋味儿更难言?

霍临风深吸口气,拔腿扭身,要跑一趟朝暮楼探个究竟。杜铮喊道:“少爷,你去哪里?!”

他匆匆交代:“午后若未归,便是英雄救匪去了!”

霍临风快马加鞭赶至朝暮楼,白日闭户,他硬生生闯进去。小厮涌来阻止,叫他扬臂挥倒,吵闹声引来管事的老嬷。

老嬷眼尖,认出他是一掷千金的俊哥儿。他无意消磨,瞥着四楼一隅纵身跃上,叩门几声,喊道:“宫主?你在不在里面?”

有位姑娘说:“公子一早来过,已经走了。”

霍临风定神,容落云真的来了一趟,难不成知道此行凶险,特来找胞姐告别一番?这时老嬷追来,挡着路不许他胡闹。他问:“花魁在哪儿?”

老嬷戏谑:“想见花魁,就看你还有没有四千两。”

霍临风冷冷一笑,谁拦搡谁,沿着廊子将房间的门悉数踹开。楼中娇呼不绝,容端雨自弟弟走后辗转难眠,披衣而出,就见一阵鸡飞狗跳。

霍临风望见对方,奔至其身前,容端雨提防地看他:“你是上回……”

他道:“上回纨绔,恐有冒犯。如今我是不凡宫比武招揽的大弟子,杜仲。”时间紧迫,他亮出弟子腰牌长话短说,“烦请姑娘告知,宫主是否独往瀚州去了?我前日领命查探,知瀚州有高手二人,若宫主独往则性命攸关,还望姑娘不要隐瞒。”

容端雨眸中一惊,本就忧心,此刻惶惶然落泪。挥退众人,她靠近半步低声:“落云独行瀚州擒贾炎息,算算时辰已经快到了。”

霍临风怒叹,就此告辞。

容端雨叫他一声:“落云交代过,他若三日未归,通知段大哥去寻他。”

霍临风反问:“他点名要段怀恪?”

语气倨傲,含着一丝不屑,哪儿像弟子的态度。他未待人答就飞身下楼,走了,翻身上马奔离西乾岭,抄近路再次向北。

平日吩咐他这个,吩咐他那个,怎的正事却瞒得严实?连个帮手都不要?他于颠簸马背上猜测,容落云与贾炎息或抟魂九蟒藏着旧怨,非手刃无法消恨。

既然有骨气,那通知段怀恪做甚?心里觉得段怀恪最厉害?

“驾!”他疾驰怒吼。

灯不能白做,风筝不能白扎,那不省心的东西也不能随随便便死了。

恰在此时,容落云抵达瀚州城外,成群灾民朝外走,他逆流而上进入城中。长街无人洒扫,人或死或逃,许多人家只剩两间空屋。

贾炎息仗着天高皇帝远,中饱私囊为非作歹,为陈若吟吸血。如今繁华尽褪,事态愈发严重,估计很快便弃城转移了。

容落云掏出地图,按照计划先赶去粮仓。

粮仓在城西,环形的土砌塔楼,共有三层地窖。

容落云远远下马,藏匿树间回忆霍临风所说,仓外两层官兵,共四十人,塔中值守十二人,内有高等侍卫三十人,是贾炎息的家兵。

他轻盈落地,毫无遮掩地靠近仓外,仿佛生怕没人看到。一干官兵发现他,立即抽刀暴喝,将他团团围住。

他笑着拔剑,彬彬有礼地说:“风和日丽,我欲劫粮饷万石,烦请各位让让。”

官兵以为这是个疯子,凶蛮惯了,登时举刀冲来。容落云倾身接招,本该一招一命,却拖延时间与之周旋。磨蹭许久,待杀人过半时仓内侍卫奔出,他飞身抓住为首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一剑劈开。

众兵大惊,瞬间无人敢上前。

容落云眼尾轻挑,瞥见角落有人逃去报信。他飞身登楼,一剑一个,将哨卫十二人全数斩落。入粮仓内,劈锁破门,毁地窖设防,让万石粮饷全见了光。

其余侍卫官兵慌作一团,凡阻止者一剑毙命,只得退避三舍。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忽有人高喊,援兵已到。

远处一队侍卫赶来,为首者戴着面具,正是抟魂九蟒之一。容落云遥遥一望飞身逃走,用八方游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回眸暗啐,粮仓大乱,拾掇去罢!

容落云按地图寻到贾炎息的府邸,只见连甍接栋好不气派。转到高墙下,与一队巡值侍卫迎面,收剑入鞘,他赤手速战速决,一连拧断十人脖颈。

翻入府中,他想起霍临风说的,长廊鹩哥逢人便叫,极易打草惊蛇。待闪入别苑,他从腰间抽一针夹在指尖,遇人直取眉心死穴,遇鸟亦然。

北苑已无活人,容落云如阎罗过境,索了一路性命。

踏入花园,一位雍容女眷在亭中抚琴,身边跟着四名丫鬟,亭外八名侍卫。他悠然飞上亭顶,懒倚勾心,将小针别回腰间,出声道:“弹的什么东西,我要听《蓼莪》。”

女眷花容失色,忙躲于丫鬟身后,一干侍卫将亭子包围起来。容落云俯身出招,两手尽为掌,左右开弓,击碎八名侍卫的天灵盖。

他迈入亭中敲昏丫鬟,一把抓住女眷的手腕。

“慌什么,怕我劫色不成?”他那双桃花眼要吓死这女儿身,“城中多少姑娘饿死,瞧瞧你,属猪吗?”

女眷纤秾合度,受他侮辱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好生抓着人家:“贾炎息在何处,戴面具的人又在何处?”

女眷泣道:“大人在湖心楼……六哥在西苑树林……”

抟魂九蟒为陈若吟义子,贾炎息为侄,故而兄弟相称。敲昏女眷,他按照地图寻找湖心楼,一路杀人太多难免惊动,阖府侍卫正四处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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