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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长恭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沉默地走到那些被整齐摆放的阵亡士兵遗体旁。火光下,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沾满了血污和泥土。

司徒长恭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掌,沉默地,一个一个地,擦去他们脸上的血迹和污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醒这些沉睡的兄弟。

贺正彤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将军,若非您提前警觉,指挥若定,我们损失只怕十倍于此。这些兄弟,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

冯嵩也走了过来,他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轻视,只剩下敬佩和后怕:“将军,阵亡兄弟的名册已记录在案。属下会亲自督办,务必为他们申领到最高额的抚恤银钱,送归家乡,告慰英灵!”

司徒长恭没有回应。

他擦干净最后一名士兵的脸,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染血的冰面,最终落在那些倾覆的粮车上。死去的士兵可以抚恤,损失的粮草可以补充,但那些鲜活的生命,却永远消逝了。

而这一切惨重损失的根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着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的雪地上,额头狠狠磕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黎明恩。

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

他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嘶哑破碎:“将军,末将死罪!是末将探查失职,未发现伏兵踪迹,未察觉冰面陷阱,贪图口腹之私,延误军情!致使四十一位兄弟枉死,十三车军粮损毁,末将百死莫赎!请将军按军法,斩了末将!以正军纪,以慰英灵!”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双手高举,托过头顶,奉到司徒长恭面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冯嵩欲言又止,贺正彤叹了口气。

司徒长恭看着跪在血雪之中的黎明恩。

若按军法,黎明恩延误军机,导致如此惨重损失,斩首示众,绝不为过。

然而,司徒长恭的目光越过黎明恩,再次落在那四十一名静静躺着的士兵身上。

最大的过错,真的在黎明恩吗?不!在于他自己!

在于他对卫云姝那份偏见和不信任。

若他当初能放下那点可笑的自尊和成见,哪怕只信她三分,提前在通过此地时撒上防滑的沙土灰烬,或者让士兵提前清理掉那些人为的冰面。

这四十一个兄弟,或许此刻还生龙活虎地站在队列里。

是他司徒长恭的刚愎和私心,将他们送入了死地!

这沉重的罪责,岂是斩一个黎明恩就能抵消的?

司徒长恭沉默了许久,久到黎明恩举刀的手臂都开始微微颤抖。

最终,他没有去接那把刀。

他弯下腰,伸出双手,用力将黎明恩从冰冷的雪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刀,该指向敌人,而非自己的兄弟。”

黎明恩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司徒长恭。

“此役惨败,罪责在我。”司徒长恭的目光扫过冯嵩、贺正彤,扫过周围所有沉默的士兵,坦然承认,“是我轻敌,是我未能听信忠告,是我害了大家。”

他重新看向泪流满面的黎明恩,“你探查失职,擅离岗位,论罪当罚。但念你临阵拼死,敢冲敢杀,立有战功。死罪可免。”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威严:“黎明恩,本将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再有下次,定斩不饶!你可愿受?”

巨大的冲击让黎明恩呆立当场。

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将军不仅不杀他,还将最大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给了他一条生路。

他猛地再次跪倒,这一次,是双膝重重砸地。

“末将黎明恩!谢将军不杀之恩!”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额头死死抵在雪地上,“末将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是那四十一位兄弟用命换的!末将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唯将军之命是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戮!”

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雪地里,深深印下了他双膝的印记。

冷风卷起灰烬打着旋,空气里充斥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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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黑的旷野上挖开了几个巨大的新坑。坑里横陈的,有被抬过来的西魏阵亡将士,他们破损的衣甲和冻硬的血块粘连在一起。

更多的,则是直接掀进去的南唐伏兵的尸首,像倾倒垃圾般杂乱堆叠。

土一锹一锹掩埋上去,渐渐填平了坑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地面翻起的新土和那片死寂的焦黑。

埋葬最后几具尸体时,一个年岁不小的老卒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污血和泥点子,浑浊的眼睛盯着那被踩踏严实的土坑,低声对旁边的人咕哝:“司徒将军……真是神了!要不是他早早下令撤开粮车,咱这会儿……”

他哆嗦了一下,没往下说,但劫后余生的庆幸都写在了布满沟壑的脸上。

旁边年轻些的士兵用力点头,掰着手指头压低声音附和:“谁说不是呢!点火时机掐得贼准,火刚起来,南唐那群杂碎就冲出来了,一头扎进咱埋伏的口袋里!”

他眼里带着近乎崇拜的光,“将军肯定早就料死了!料死了有埋伏,料死了他们想烧粮,连救火的法子都提前想好了。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队伍再次缓慢开拔。粮车吱呀压过焦土与覆盖着新泥的道路,疲惫的士兵脚步拖沓。

“真没看出来,司徒将军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关键时候竟有这等手眼!”

“谁说不是!那一晚,要不是他下令快,咱兄弟都得埋在火场里陪粮草!那火起得邪乎,将军的命令下得更邪乎!跟开了天眼似的!”

“可不就是开了天眼吗!”一个年轻力壮的士兵压低嗓子,眼里闪着光,“要不是将军料事如神,提前让咱一部分人埋伏好,手里拿着湿草叉子布袋什么的,等那群想烧咱粮草的南唐崽子冲出来,哪里能让他们撞个正着?你们没瞧见那火刚烧起来,将军就让人往火上甩那湿布湿草吗?嘿,那火烧得噼里啪啦!硬是反卷过去,烧得南唐崽子鬼哭狼嚎!将军的神机妙算,一点没差!”

“料事如神”四个字被反复提起。司徒长恭骑着那匹深褐色的战马,走在队伍一侧略高的坡地上,本意是巡视队伍确保安全,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进他耳里。

他握着缰绳的手攥得极紧,皮革深深陷入皮肉里,微微生疼。

料事如神?何曾料过?

那夜每一步惊险万分的应对,每一个步骤都来自卫云姝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