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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葵攥紧手中字画,只拱了下手,便转过身,侧头轻声道:“墨柳,我们回去吧。”

“是……公子。”

小书童估摸着十二三岁,脸庞稚嫩,低声咕哝着:“不就是个户部主事么,才升正六品,便如此远高于顶!您入金陵两个月,拜帖都送了几回,都不见他府上差人来回话,今日亲自登门,竟是这般……”

“墨柳。”林子葵打断他,“说过你多少回了,慎言、慎行。”

墨柳的脑袋埋得更低了,拉着林子葵的手:“公子,您眼神不好,慢着些。”

“倒是看得清路,你不必当我是瞎子。”

“话是这么说,大夫不是说了,若不好好养着,日后可就真看不见了,那可如何是好。”

林子葵含笑,眼底有种朦胧的光亮:“这半年我听从医嘱敷了些草药,极少见光,今日摘下蒙眼布,亦能看清你的脸了,我觉着,是好了许多。”说着,他攥着墨柳的袖子往旁边走,“你瞧,那是不是有辆马车?”

“……公子,那是驴子。”

“哦,马啊驴啊,不都差不多。”

沿街慢行,林子葵带着书童,进了一家古玩字画店。

“这位公子,是来看字画的?”店家招呼着林子葵,眼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公子穿一身棉布白衣,打扮整洁,满身书生气,脸庞柔和儒雅,却不像什么富贵人家。

果不其然,林子葵将字画端上来:“您这儿,收字画么?”

桌台后的掌柜的抬手:“什么字画,什么朝代的?”

“这……”林子葵略微赧然,“上个月的。”

“哦?哪位大家的?”

林子葵将画摊开。

掌柜扫了眼不俗的字,精巧的画,又眯眼盯着红章:“林怀甫?何人?”

林子葵含蓄地拱手:“正是在下,怀甫乃是鄙人的表字。”

“字倒是不错,画的也不错,”掌柜不在意道,“我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一掌。

墨柳:“五两?”

掌柜捋须:“五百文,三幅。”

墨柳忙将字画收回来:“五百文!呸!连我家公子的笔墨钱都不够!这可是上好的歙砚所绘!”

“穷书生,哟?歙砚?放屁不打草稿。”

“就是歙砚!这是建极殿大学士唐大人送与我们公子的!不识货!”

林子葵轻轻摇头:“墨柳……”

墨柳扭头睁大眼:“不是吧公子,五百文,您何必贱卖?”

林子葵犹豫了下,摇头:“还是走吧,打扰了掌柜的。”

他礼貌告辞,主仆二人又跑了几家字画店,屡屡碰壁。这几幅画,论画工意境,的确算是精品,用纸用墨,也均为上佳,若非打算拜谒肖大人,林子葵也舍不得用这样难得不菲的纸墨。

但此地乃是金陵,达官贵人什么东西没见过?

林子葵一个无名小辈的的字画,放这儿是断然卖不出的。

画卖不出去,垂头丧气地回了应天府书院,隔日,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墨柳早早起来开门应了,晨雾弥漫,墨香萦绕房内,林子葵坐在床边捧着一卷书,眼皮上蒙着一层黑布料,窗棂的光渡在他的侧脸上,面颊透明的绒毛,如一层洁白的霜。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粗糙纸面,似能摸到那些字般。

外头交谈的声音传入耳中。

“墨柳,你家公子上月的廪粮费,还拖着没缴呢,我是万不敢再帮你们延了……”

“再宽限几日,再多几日吧?明年会试,我家公子定能中进士!到时候不会忘了你的。”

“哎……这,不若,你们还是另寻别处吧?金陵城外有几座寺庙便不错,食宿低廉,要知当今吏部侍郎,当年便是在行止观苦读,中了一甲!那观中供着文昌,前些年好些举子去此观备考呢。”

“行止观?”

林子葵听见这三个字,心中一动。

“公子,咱们真要离开应天府书院啊?”

林子葵点头:“是,大夫曾交代过,登高望远,对我眼睛恢复有帮助,况且我们身上盘缠不多了,这应天府书院……上下都要打点,府学给的科贡经费也不剩多少,我怕是熬不到来年春试了。”

墨柳道:“那您还有祖产,可以卖几百两银子,坚持到春试,怎么也够的。”

林子葵一口拒绝:“祖产万不可卖,那是爹娘留下的。日后莫要再提。”

两日后,林子葵拾掇好行囊,背上籍框,领着书童从北城门而出。

一溜朝廷兵马,跋扈地从他们身边策马而过:“闪开!都闪开!”

五六十里的路程,林子葵这个文弱书生,携年稚书童,满打满算,花了三日工夫。

到行止观时,林子葵已是浑身尘土,鞋面和袍裾脏污不堪。他看不清上山路,墨柳力气小拉不住他,故此林子葵总是摔。

观外大门两旁题着一对楹联,林子葵看不清楚,便问墨柳:“那联上,写了什么?”

“公子,上面写,长跪问道,乾坤一镜,始悟道非可道,应行便行;坐山寺门,日月双丸,方知天外有天,当止则止。”

墨柳年岁不大,认字不少,他便是林子葵的眼睛。

林子葵听得连连点头:“好!好,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止于物境,以物洗心,好个行止观。”

他正感慨着,忽地注意到一旁停着辆低调不俗的马车,还有多匹好马,不知是何人光临。

墨柳拾阶而上,敲了敲道观门,不一会儿,一年轻道士打开门来,林子葵说明来意:“道长,在下林子葵,淮南人士,此番进京会试,想在行止寺小住一阵,潜心温习,不知贵观,方不方便?”

道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仔细地看过他的通关文牒、以及淮南郡守颁发的乡试文书。端看此人虽形容略显狼狈,可一身气质温润而泽,文质彬彬,样貌不凡,便客气引道:“林居士请随贫道来。”

“多谢道长,”林子葵掀起下摆,左脚先跨过门槛,“敢问道长,那些车马是……”

道士小声说:“观里来了贵人,他们是京里来找人的,应该是做大官的,好像,姓萧。”

林子葵微微恍神。

——果真是肖二姑娘,他那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