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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蓝会三十年内失序,他也一样,彼此就没有谁需要痛苦地活过下半生。

然而事情却没有朝着他预料的发展,污染时期结束后,卫蓝于一年前“自然”死亡,他却还在苦苦挣扎。

霍延己开放安乐死政策后,第一个申请的人就是科林,却被拒绝了,且带去了研究院成为第一例实验样本。

按照逻辑,自然与污染基因融合的生物都没有因为污染性的褪去而死,只是褪去了污染性,那么人类当中自然被野生生物基因感染成为畸变者的人也应该不会死才对。

经过一系列的观察与研究,彻底证实了以上的观点。

科林在研究院待了近两年,每隔十天都会检测一个污染指数,每一次都在减退。

从一开始巅峰的50,后来缩减至45、40……到最后一个月前,污染指数直接清零了,而科林不仅活着,体内甚至仍然保有多头绒泡绿菌的基因。

只是污染指数清零后,科林便陷入了昏迷,直到刚才研究院发来喜报,科林醒了,检查显示他十分健康。

说不清是幸运还是悲哀。

活下来了,但却与所爱之人永远阴阳相隔。

霍延己道:“先去趟伊甸园。”

张珉道:“是。”

伊甸园已于半年前建设完毕,开始抚育新生儿。

霍延己坐上车,透过车窗望着这座他一手打造起来的城。和其他落魄的安全区相比,主城在霍延己集中资源的管理下,比最后一场战役前的规模更大了。

人力也不算少,街道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至少表面上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姿态。

偶尔路过人满为患的结婚登记处,张珉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

霍延己的面部轮廓依旧锋利,几年下来外表几乎没太多变化,看不出逼近四十的影子,依旧年轻。

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对于有的人来说,灾难时期的感情就是镜花水月,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刻苦铭心。

张珉示意驾驶员加快速度越过结婚登记处,怕引起往事。

霍延己却忽然开口:“又做了三年副官,委屈你了。”

张珉一愣,回首道:“不委屈的,长官。”

霍延己问:“有退役的想法吗?”

“……什么?”

“也许换一个职业更能发挥你的长处。”霍延己收回窗外的目光,对上前座张珉迷茫的视线,“伏栖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逐渐力不从心了,前副执政官半年前在动乱中被畸变者杀死,这个位置一直空到现在。”

张珉心里一突,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长官的话。

霍延己几乎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张珉倒不是不愿意,他对霍延己的爱慕早已消散,只剩下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尊重敬仰,并不是非要留在霍延己身边。

但这三年一直没动弹,还是因为霍延己手头的事太多,根本忙不过来,在数位副官的协助下,霍延己每天依旧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的觉,一直持续了三年。

而他又是最了解且与霍延己配合最默契的一名副官,按理说,其它岗位再缺人,霍延己调谁也不会调他才是。

张珉忽而想起一件不相关的事。

半年前,主城彻底稳定下来后,军政部部长提出为霍延己授予上将头衔,当时一众高层发出了抗议信,怕霍延己再上一层就真的只手遮天了,他这不是晋升上将,怕是要封王。

但出乎意料的是,霍延己自己拒绝了。

很多人顿时松了口气,但作为身边人,张珉很清楚,霍延己不是一个会拒绝权势的人。

从霍延己这三年根本不在乎外界看法的种种言行来看,他并不介意手里扩大手中权利,相反还会为了更有利于管控发展主城而去争取。

但半年前为什么拒绝晋升上将?只是担心他人看法吗?

掩饰好自己的忧虑,张珉顺从道:“我听您安排。”

霍延己嗯了声:“调任函已经拟好了,明天去军政部签个字。”

“……是。”

这么快……张珉心里突得更厉害了。

驾驶员踩下刹车,在一座蜂巢状的辉宏建筑前停下,门口的石碑刻着“伊甸园”三个字。

伊甸园占地面积很大,除了表面的高楼,还有地下数层,外立墙面用的是最坚固的材料。

而育婴室里更为无菌环境,舱门与外壁按照防辐射的最高标准建立。

没有污染物,地表辐射就是新生儿的最大杀手。

霍延己正站在监控室里,银白的机械屏幕可以全方位观察每一个胚胎的成长过程,人造子宫完美模拟了母体的构造,使他们能够平安长大。

“中将,您要下去看看吗?”

说话的负责人也是一名旧人,老赫尔曼的养女——诗薇。

老赫尔曼死去后,作为公开《黎明计划》的始作俑者,她一度遭受了全方位压力,如果不是霍延己保她,估计早就被各方势力撕成了渣。

好在她也没因为老赫尔曼的死堕落,一改从前混日子的态度,拼命向上走。

霍延己注视半晌:“不用。”

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有些疑惑……那个位置的监控屏里没有子宫胚胎,只是一处空荡荡的长廊。

但不等她深究,霍延己就收回了视线。

“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诗薇一愣,呃了声,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半年后,第一批婴幼儿就落地了,按照您之前拟定的《伊甸园合约》,这批婴幼儿会在伊甸园留一年半,随后选取稳定婚姻的家庭领养——”

说着说着就顺畅了,其实后面的计划很早之前就拟定完毕了,一切能想到的,《伊甸园合约》中有提到。

诗薇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大多数负责人都只是在严格执行霍延己标准。

她不太明白霍延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些,难道是希望她有什么新思路?

比起三四年前,霍延己的心思更叫人看不透。

不过很奇怪,对她说的这些,霍延己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随意点了下头,仿佛就听个玩玩。

诗薇试探地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霍延己道:“没有。”

诗薇一梗:“……”

霍延己看了下伊甸园的管理与计划表,便走进了电梯。

这半年的城内治安逐渐稳定,因此霍延己出行也只带了两名士兵,和一名副官张。

以至于电梯口突然冲出一个半大的少年,士兵拔枪的动作都停滞了半秒。

被三道枪口指着,少年有些吓到了,诗薇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急忙道:“误会了,这位是伊德,我们的工作人员,他——”

霍延己抬手,示意身后士兵放下枪,看都没看伊德一眼就走了。

然而反应过来的伊德立刻小跑几步,举着一封信,鼓起勇气高喊道:“中将,我能追求你吗!?”

“……”张珉的表情十分微妙,诗薇更是一阵头晕目眩,两人都是知道霍延己感情史、也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伊德这根本是在往雷点上踩。

而且更微妙的是,伊德的年龄五官都与三年前那位有一两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当事人瞥来一眼:“不能。”

伊德还想说什么,就听到霍延己淡漠地声音:“我结婚了。”

……

·

温暖、舒适……一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自由放飞的惬意,比在博士身边还要舒服。

桑觉有些愧疚地想。

他本以为跌入深渊,被黑暗裹挟会是件痛苦的事,会失去自由,被束缚……

可是真正回来了,他才懵懂地觉得,真正被束缚的是世界万物,是肉体,而他从始自由。

他看到了由上万种色彩汇聚的极光,是人类肉眼所不能捕获的漂亮,比宝石更为瑰丽耀眼。

——它们便是人类眼中的“污染”,只是一种人类无法掌控的能量。

桑觉听到了万物的“哭声”,若专业点来说,是感受到万物痛苦悲鸣的磁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生物都想污染他了。

因为痛苦的不只有人类,所有生物都煎熬。只是人类长了张嘴,哭得最大声。

这些生物比人类更敏锐,知道吃掉他就可以解放,就像喝过他血液的老卡尔,虽然死去,却得到了解脱。

万物不仅会解脱,还不会死。

他‘飞’过森林,看到欣欣向荣的绿色,荆棘与藤蔓不再试图绞死大树,与藤蔓融为一体的迷失之鹿窜过森林,缠绕鹿角的花儿五颜六色,不再黑暗。

蓝色的水母成群地飘在海面上,发带一样的胡须彼此交织。

海的那边,是多年无人踏足的冰川,诸多人类都没见过的新物种正晒着太阳。

没有污染,并不意味着没有了危险。

如今的万物与几百年前已然是截然相反的摸样,它们依旧保留污染时期的多种基因融合,拥有巨大怪异的体积,存在一定的攻击性。

比如那个被手掌一般大的蜜蜂蛰了一下的人类,若不是同伴及时为他解毒,就要凉凉了。

这人骂了句“操蛋”。

蛋是不能操的,能操的只有……嗯。

桑觉想。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想。

这个新世界好像很不错,生机勃勃,很有活力,‘哭声’随着污染回收逐渐减少,天边的万色极光也逐渐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

桑觉的意识又回到了黑暗之中,就像泡在温泉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惬意。

在地表的几十年就像是黄粱一梦,只在心里留下了浅淡的一笔,他那样漫长的人生中,世间万物都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