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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糙的莎草纸有点硬, 泊瑟芬用杜松树油汁将纸草软化后卷起来,然后放到石制的书柜上。

高得碰顶的柜子长而宽,旁边放着长梯子, 整个储存文书的大片地方就她一个空柜子, 这是哈迪斯腾出来给她放练习册的。

泊瑟芬数了一下自己放在底格的作业卷数,少得可怜,又仰起脖子看向剩下的书柜空格子。要是哈迪斯命令她写满整个柜子,她估计得写到老死。

对了,她死了可能还不用挪窝,变成鬼还要一脸皱纹继续留在冥府写作业,这个画面光是想象就让人缺氧。

泊瑟芬伸手揉了揉开始发酸的后颈,制止了这个吓人的想法, 然后收回视线往外走。

放在隔壁书柜上的文书跟泥板像极了黄金周的旅游区,挤得面目全非。没等走两步,肩膀蹭碰掉了一块被挤出来的泥板。

她反应速度极快地伸出手去接掉落的板子,手指刚抓到一角,倔强地坚持了半秒。泥板还是因为太重从她手指坠落, 摔成几瓣躺在她脚边。

泊瑟芬连忙蹲下去, 试着将长方形的泥板拼凑回来, 她的手指按压在泥板的文字上,感受到字体的粗糙, 还有古朴的捏塑所带出的异域美感。

这是一张某个地区的死亡名单,死亡日期好像都是这个月下旬的。

泊瑟芬歪着头观察了一下泥板的边缘跟末尾,没有看到印章痕迹才松一口气。

自从摔财富这种灾难发生后, 她就多学到一个冥府小常识。

只要是哈迪斯盖章的东西都有神力加持, 损坏了上面的东西会遗失, 而没有印章就是普通物品, 弄碎了誊抄一遍就可以。

泊瑟芬将碎裂的泥板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她看到埃阿科斯正在监督运送名单的侍者,其余两位判官也在忙。

而书写员有自己的特定工作,她还不习惯去使唤它们。

泊瑟芬盯着这块破损的死亡名单好一会,终于还是不安心地去拿带着湿气的泥板,然后挑了一根新的硬笔,试着刻下第一个字。

冥府事多人少,工作人员个个忙得连表情都没时间做,她一个被掳来的看久了,都不好意思拿自己的事去麻烦他们。

泥板半软的触感,被笔尖划开,第一个字体顺利写完,后面就越写越顺。

先是名字、地区,然后才是日期、死因,有些还后缀着陪葬品数量。

死亡的单子对人类来说并不是容易面对的物品,泊瑟芬边写边皱眉,特别在写死亡原因的时候心里堵得慌。

其中一个是在战场上被开膛破肚,哀嚎一天才死,这种死法异常惨烈。

她下笔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照抄。

吃生鱼死于腹泻,海上死于风暴,被强盗击中头颅等。

这就是哈迪斯每天在处理的公务吗?

泊瑟芬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一脸苦大仇深了,谁天天盯着这些玩意还能笑得出来,不精神变态就算是心理素质过硬。

在沉重的心里折磨下,泊瑟芬终于抄好最后一个字。

她揉着手腕忍不住感叹,自己才写一块泥板心情就跌到谷底。哈迪斯在这个阴暗又潮湿地下巢穴,没日没夜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没罢工,果然是非人类。

将泥板交给负责烘烤的工人后,她将自己的学习资料从陶缸里拿出来一一摊开。

古老的阿卡德语开始半熟不熟,陌生的地图也勉强有了点头绪。

她用手指摸了摸地图泥板,从塞浦路斯岛摸到皮洛斯,最终停留到西西里岛。

泊瑟芬垂下眼皮,专注看了一会地图后,才伸手撑着下颌沉思起来。

哈迪斯是个好老师,只要他情绪不失控,她认真学习的话应该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到各种各样能让人生存下去的知识。

毕竟她不能一辈子当哈迪斯的挂件,总要离开这里。

她又看了一眼摊在桌中间的神明接受祭品的流程图,高高在上的神明画得伟岸无比,卑微渺小的人类如同尘埃。

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粒尘埃,她忍不住往椅背上靠。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也只能尽量不跟神明牵扯上关系。

没有哈迪斯的顺手保护,随便一个神都能踩死她。

泊瑟芬伸手摩挲一下自己发冷的手臂,她发现只要哈迪斯离开她一段时间,她就能也很清晰感受到地下宫殿的温度。

一股湿答答的寒意,再多的篝火松油都无法驱散。

这么说起来,哈迪斯在的地方比十个暖炉都要暖和,就好像所有人在冬天的冥府里哆哆嗦嗦,就他的活动范围是盛夏的温度。

也是,血气要不旺盛在这个地方呆久了,老寒腿关节炎肯定是常备病、泊瑟芬发呆一会当休息后,刚要拿起自己的学习泥板,就看到帮她烘烤死亡名单的纸片人,不知道何时跑到埃阿科斯身边,将自己的记录板递给他。

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将泥板烤干,难道是她书写的方式是错误的?

泊瑟芬皱下眉,刚要起身过去问一下,就看到埃阿科斯将泥板放下,一转身,一踏步就来到桌子前。

这些神的走路方式,让她时常怀疑他们眼里的空间距离是可以折叠的。

埃阿科斯看到她准备起来的动作,立刻制止说:“无需起身迎接我,来自光明之处的尊贵客人。”

泊瑟芬露出客气的微笑,“你叫我泊瑟芬吧,我摔坏了一块泥板,又誊写了一遍,是格式错了吗?”

这么称呼她,她会反应不回来。而且对方这一把年纪的脸,语气又郑重到这种地步,让她很有面对长辈的压力。

埃阿克斯僵硬的脸皮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软了几分,“你的字迹如挤了歌汁般清亮,书写格式老练完美,任何神明都挑不出错来。”

泊瑟芬听了一耳朵文绉绉的赞美,连忙打住他,“能用就好,毕竟是我弄坏的。”

可惜神的耳朵跟堵了棉花,非常坚强地无视她的打断,反手就是一叠各种裂纹的泥板。

“冥府的事务太多,大地上日转月过都是该处理的枯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睡神的眷顾了。”

一边说一边将裂开的泥板放到她眼前,“繁重的工作压弯了我的脊骨,啊,也不知哪位好心人能拨动善良的心弦,帮一把我们这些老骨头。”

是看她抄的好,就将裂开的泥板搬过来让她继续抄吗?

泊瑟芬看了一眼泥板,至少二十来块,手断预警。

“这……”

埃阿科斯垂下眼尾,疲惫地低声说:“唉,真累啊。”

泊瑟芬:“我抄,你们不嫌弃就行。”

这卖老卖惨的,她实在顶不住。

埃阿科斯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你真是个仁慈的客人,泊瑟芬。”

好心仁慈这种轻易不能承受的词,就跟不要钱一样随口就来。

难道这就是文化隔阂带来的对话差异?

泊瑟芬拿起笔,不敢再顺着对方的话语节奏下去,像是随意一样问道:“我看你们很忙,冥府的神明很少吗?”

是真的忙,侍从担进来的陶缸多到她眼花,她每次睡觉前,哈迪斯都在处理公务。

要不是每天都运走房间里处理好的工作泥板,不到两天,那些公务能堆到天花板上。

埃阿科斯淡定点头:“死亡职权的神灵确实稀少,因为所有生灵对这里避之不及,没有需求自然也不会有新的神职,神就很难繁衍出子嗣。”

不像是奥林波斯,因为大地上的人类日益增多,在人类愿望需求上的新神职也很容易出生。

泊瑟芬想到哈迪斯说过自己不能生育,原来新神是因为有需求才能出生,而不是单纯结合就可以?

她还误会过哈迪斯有隐疾,看来这不是他的专属,而是环境病,见者有份。

埃阿科斯语气顿了下,又补充:“而且王宫四周都是鬼魂的哭泣声,一些冥神也不乐意居住在这里,很多工作就只能我们负担。”

被排斥、被恐惧、黑暗孤独没人要、四周鬼哭狼嚎,连娃都绕着这个地方跑。越了解这个地方,越觉得这里惨。

每句随口的询问,都能揭出个血淋淋的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无处安放的小良心,才努力将话题转到别处,“请问,熏香跟焚烧牲口除了祭祀神明,还有别的作用吗?”

哈迪斯对待她,简直就是在供奉神。

虽然他不怎么干正常事,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庄重到诡异的地步,还是让她惴惴不安。

埃阿克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判官,一个竖着耳朵偷听,一个斜着眼睛偷看,似乎担心他扛不住女神的神力,实话实说。

他将脱口而出的大实话压下去,肋骨都压断了两根,表情瘫得更厉害。

“哈迪斯……在取悦你。”

他一个被迫成为附属的神,对主神实在说不出谎,只能咬牙说出部分事实。

要是让泊瑟芬意识到自己是神灵,神力回归,她就能抛弃包裹自己的人类身体,轻易逃离冥府。

如果她逃走了,哈迪斯肯定会将他绑在西西弗斯的石头上,滚上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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