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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在进门后就能看到,青砖制成,刻着几颗完整的竹子,代表的是清正雅致。

前面放了一口大缸,缸里养了水莲,开出来的颜色不是桃粉色,而是金黄色,稀奇得很,现下只有黑漆漆的一潭水,荷叶还没发芽露头。

进门后右边靠墙有一扇凸出来的玻璃窗,窗里五颜六色的鲜花盛开,有些白露珠都叫不出名字,那是奶奶的宝贝,每天在家里侍弄花草。

花房往两间小正房是贺祺深兄弟俩的房间。

对面三间房,一间是厨房,原本小姑和大姐一起住一间,后来挪了一间出来改成了卫生间,省得再跑到街道里面去上厕所。

正厅有两间大正房,奶奶住一间,公婆住一间,厅后面还有一间小正房,家里读书人多,书籍都放在里面,当做公共书房用。

院子里没有像人家一样种一些果树花树,显得很宽敞明亮,家里人正围在桌子前吃饭。

小姑听到动静最先转过头来,看到她后“哎呦”了一声,叫道:“哎哟哟!露珠!露珠来了!”

一家人惊了一下,连忙伸头往门口看,接着着急忙慌站起来,全都快步往外走。

“露珠怎么突然来了?”

刚说完贺祺漫觉得这话好像不太欢迎似的,改口道:“露珠什么时候到市里的?”

望着一张张惊讶的面孔,白露珠突然想笑,距离贺家长辈上次去县城没隔多久,就体会到她当时的感觉。

“帮同事来市里的百货商场买化妆品,特地来看看奶奶。”

胡素凤本来这两天气相当不顺,一听未来孙媳妇把她排到首位,旁人提都没提,顿时露出笑模样:

“怎么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呀,家里好提前准备你爱吃的菜,快快快,吹了一上午冷风,快进屋暖和暖和。”

白露珠低头看了一眼脱掉外套,仅仅穿着毛衣的自己,弯了弯嘴角,挨个喊了人。

新媳妇上门,一家人自然开心不已,说了一些热情寒暄的话,才发现后面还跟着看热闹的冯老太太。

胡素凤笑容微落,“老冯,你今天不睡午觉?”

“怎么跟您孙子说一样的话,才几点我就睡,以后躺棺材板里有的睡呢。”

冯老太太话音刚落,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脸是这年头少见的圆墩墩,皮肤撑起来皱纹都少了很多,面部骨像能看出真实岁数,比两个老太太岁数要小些,应该又比穆宛大上个十来岁。

贺祺深心情好,主动打招呼:“郭大娘,吃过饭没?”

“没吃的话你请我吃不?”郭翠菊调侃完看一下白露珠,笑着道:“祺深对象来啦,老早听到外面有动静,在家洗碗没出来。”

白露珠继续乖巧一笑。

胡素凤脸色逐渐不好看,这些天就是被这两人嘲讽的厉害,但住在一个胡同里,互相串门是很正常的事,即使知道是过来凑热闹的,也不能张口赶人走。

穆宛招手,“别站着了,都进去坐吧。”

所有人回到正厅,屋里斗柜堂柜,沙发冰箱上面都盖着一层白色纱布,看起来温馨干净。

餐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红烧鱼,小葱拌豆腐,白菜冻豆腐里面加了一些五花肉,还有一盘子豆角土豆炒茄子。

穆宛搬了椅凳,安排人坐下后,对着她笑道:“露珠,不知道你要来,桌上菜已经吃了一半,现在菜站都关门了,家里还有一些瘦肉,我现在去和面剁肉,给你包饺子吃。”

说着就要往外走,白露珠连忙将人拉住:“阿姨不用了,知道你们没准备,我和祺深在国营饭店吃过牛肉饭了。”

“怎么来了市里还跑去国营饭店吃饭。”别人还没开口,

郭翠菊就先说话:“饭店的菜老贵了,一般人吃不起,我们家儿媳妇从来不敢去。”

吴素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家儿媳妇敢去哪,去菜站都得跟你申请,你不批准她连门口都不敢沾。”

听了这话,郭翠菊得意一笑,“要不然我说您老是大善人,隔一辈心就变宽了,这人还没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了,您瞧瞧冯婶,不管是媳妇还是孙媳妇,那绝对是不敢有任何二话的。”

冯老太太笑着回道:“你这话也不对,时代在进步,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得赶上他们的脚步,咱说的对,那才不敢有二话,咱要说的不对,那自然不能听你的,二话也就来了。”

两人一唱一和,后者语言段位更高,表面说的漂亮,实则明夸自己暗讽胡素凤。

过招多年,胡素凤自然听出来了,正是因为一听就明白,才会经常让自己气不顺,憋着闷,看在多年老邻居的份上,不能说得太过,只能装听不懂。

白露珠将布放到茶几上,先挑出暗红花布捧着递给老太太,“奶奶,今天供销社人特别多,我一听说是刚从苏杭那边进过来的新款印花全棉细布,立马就去排队等着了,排了快一个小时,又冷又没坐的地方,每当累的时候一想到是给家里德高望重的镇宅之宝奶奶买的,顿时就不累了,您做成衣服穿上一定好看。”

胡素凤瞬间从椅子上坐直身体,听得乐不拢嘴,未来孙媳妇人面场这么尊敬她,给她长脸,什么闷什么气全都没了,双手接过布,亲昵拍了拍孙媳妇的手,关心道:

“累着了吧?辛苦了,你该找个地方坐着,让祺深去排队,平时跳舞不能吃多,肯定没体力站那么久。”

话说一半,胡素凤郑重将布打开,表情除去三分真惊艳到,还有七分是故意夸张表现的,将包装纸全部拿掉,生怕遮得太全,两个邻居看不完整。

捧着布伸长手臂夸道:“这料子是真舒服,花色确确实实好看,咱们这片就没谁穿过这么好看的花色,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能第一时间享受到呢。”

白露珠低下头,憋住闷笑,要不说老人是老小孩。

除了被奶奶炫耀的口气逗笑,还是因为德高望重四个字,上辈子她也对老太太说过这句成语,直接把人气到绝食,气到两个月不肯跟她讲话。

胡素凤和贺老爷子是父母包办婚姻,从小长在村里读书不多,嫁给留学博士后,文化低成了她的自卑点,后来也努力过,偏偏就是学不进去,索性天天把‘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当成座右铭。

高考重新解放,白露珠婚后暂时不打算要孩子,有想过去参加高考读大学。

等重孙子等到眼睛都绿了的老太太,一听这打算,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挂在了嘴上,整天叨叨叨,白露珠忍无可忍,回怼:

“不是谁都想像您一样德高望重。”

一句话对老太太造成致命伤害,回想起丈夫刚载誉回国时,满城报纸以及单位同事,街坊邻居时不时说着配不上嘲讽的话。

正好又是群众极力抗议反对包办婚姻的时期,对她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最后是贺老爷子特地写了一篇关于妻子的文章,标题为‘我的爱妻’,这才打消掉舆论风波。

孙媳妇一句德高望重,嘲讽到她气个半死还哑口无言,更说不出任何不对,憋屈到绝食生闷气伤害自己,闹得全家不得安生。

同样四个字,引起的效果完全相反,心境平稳后,白露珠对很多事情都有了另一种更为聪明的处理方式。

诚然刚才夸张了不少,却没伤害任何人,老太太听了高兴,觉得有面子,什么矛盾,不开心就全都不存在了。

郭翠菊眼神一直盯着布料,完全挪不开,嘴上却说:“是真能花钱,我们家儿媳妇从来不敢私自买东西,我儿子挣钱不容易,她要是敢乱花,明天就换个媳妇。”

老太太气顺了,拿着布爱不释手,“我们露珠是在文工团上班,人家自己挣钱,不花祺深的钱。”

“花也是应该的。”白露珠不疾不徐道:“自己男人的钱不花,要么是留着等别的女人花,要么就是想花别的男人钱。”

话音落下,贺祺漫直接笑喷出来,急忙忍住转开头,偷偷对她竖起大拇指。

全家忍着笑意,就连公公都低下头掩住根本压不下去的嘴角。

郭翠菊面色不虞,想了半天,说不出能够还怼的话,站起身道:“家里两个丫头片子不知地扫好了没有,我回去看看。”

一个走了,另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冯老太太打了个哈欠,“午睡时间一到,这眼睛就睁不开了,回家睡去了。”

“您慢走啊!”

胡素凤浑身充满得意劲儿,就差掏出棉袄兜里的手绢甩一甩了。

等到邻居都踏出大门,憋了半天的贺祺漫放声大笑,“哈哈哈哈,露珠,真没看出来你的嘴皮子这么厉害,冯奶奶和郭大婶可是象罗胡同出了名的尖刀老姐妹,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两人落败过,更别提会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尖刀老姐妹,都是街坊邻居私底下起的外号,两人整天一唱一和,尖酸刻薄叨叨别人,经常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往人肺管子里戳。

“妈这口气可算顺了,露珠,你真厉害!”贺松兰一向是附和母亲,胡素凤要是说不出话,她就变成了哑巴。

“哎哟。”胡素凤舍不得放下布,长舒一口气,舒舒服服倒在椅背上,眉心松开笑道:“这几天可把我气坏了,自打街坊邻居知道祺深去单位申请房子后,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这两人说的最厉害,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胡大善人’!”

贺松兰立马接茬:“妈气不顺,也给你起了个外号,管你叫‘小当家’,说你是咱们家新的当家人。”

胡素凤刚舒服靠回去,立马又坐直了,瞪着女儿道:“就不能跟你说任何事,说话不过脑子就算了,嘴上还没个把门!”

训斥完女儿,又拍着未来孙媳妇的手道:“露珠,我就是被冯大喇叭和郭刀子讽刺我,气到脑袋昏的时候话赶话说的,奶奶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也别记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