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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没有吭声,脚步不停往前走,走了一半,又道:“象罗胡同有没有在警察局和革委会上班的人?”

自然是有的,前街就住着普渡区警察局长,家里还安了座机,再往里走就住着革委会副主任,家里同样安了座机,一个电话就能叫人过来。

“有倒是有。”贺祺深面露犹豫,“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人去哪里,我们现在就要去找人帮忙?”

“找。”白露珠看到一群人拐到巷子里面去,确定下来真的是去金柱大门庭院,“75年就规定不许搞这些了,大家都知道有人搞就要去举报,你就说有人代替公职人员刑法,别的不用说。”

贺祺深了解媳妇说一不二的性格,没再多劝,“那你注意安全,不要往跟前去,我先去前街知会一声。”

“快去吧。”

看着他从小巷子里穿过去,白露珠抬步往家里走。

泡桐树下本来就坐着午觉刚睡醒的老人,现下见到一群人走过去,全站起身往里走,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人哪,还敢拿着自行车链条出来横。”

“哪这么大的胆子,难道又有什么变化?”

“不可能,老徐都说好时代要来了,日子怎么可能还往回过。”

“指不定什么人在耍威风,去看看。”

家里人都走出来,站在门槛上往里看,贺松兰问道:“露珠,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就看到一群人拿着链条竹竿子往里走。”白露珠没有往前走,真有事,这群人靠嘴也解决不了,只有革委会和警察局的人才能震慑住。

“好像是去里面那个大宅子。”隔壁冯奶奶背着手走过来,“听说是大资本家平反回来了,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郭翠菊从斜对面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咱们住到这里来就没看到过,听说在那之前就已经五十多岁了,十几年过去,还能是什么样,糟老头子呗、”

老搭档点头,“也是,就算还活着,肯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六七十岁,说不定路都走不动了。”

话音刚落下,巷子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鼻子冒着血,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后面没人追,却拼了命往外跑。

“哟,这孩子怎么这么白,还不是黑头发。”

“是个外国小孩啊!眼睛绿色的!”

小男孩听到周围的声音微微垂下头,脚步跑得更快了。

“站住!回来!”

“不准跑!小杂种,给我回来!”

白露珠听得眉头皱起,小男孩跑过来,一抬头看到她后,脚步顿住。

接着迅速躲到她的身后,小手抓着她的衬衫下摆,从腰侧露出半张脸,看着后面追上来的人,“新娘子,救救我。”

“小杂种,还敢跑!”

明明长相朴实,穿着朴实,却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既视感,白露珠伸出右手挡住小男孩,“你们是做什么的?”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而后露出笑容,“我们是他亲戚,就是在互相打闹追着玩。”

“你可真会说瞎话!追着玩有喊孩子小杂种的?”

“就是,别装了,当谁认不出你们这副架势。”

“比起以前倒是收敛一点,不敢见人就逮,见人就骂。”

“革委会早就不允许搞这些,民兵队也早就解散了,你们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来之前没打听过我们象罗胡同里都住着些什么人?今天你别想跑了!”

两个大男人追着个孩子骂小杂种,还说是亲戚打闹着玩,惹恼了一群年纪大的退休老干部。

“真是亲戚。”平头男人向老干部们鞠了鞠躬,没了之前的凶神恶煞,也没以前那种眼里无法无天的盛气,看着着实奇怪。

白露珠侧低下头,用手帕帮他擦掉鼻血,“他和你是亲戚?”

众人关注之下,小男孩摇了摇头,“他们是来找爷爷要钱的。”

“布鲁!你怎么说话的!”平头男人又像周围人赔笑道:“认识,小孩子不懂事,你们看我都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冯老太太先骂道:“知道名字又怎么样,我先前觉得你们是思想还没转变过来的卫兵,现在觉得你们是拐子!专门来拐孩子的!”

“对!可能还是绑架犯,不是说要钱吗!”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们胡同里住着好几家警察,再不说就把你们抓起来!”

“孩子都摇头了,还费什么话,就是个骗子,拐子!祺深,你们几个把人摁住,我去前街报警!”

贺祺深刚从巷子里走出来,就听到这样的指挥,转头找了半天,才看到媳妇被一群人围着保护起来,“吴大爷,我已经去过前街了,警察和革委会的人马上就到。”

两个男人一听,孩子也不追了,转头就跑。

人一心虚跑,就会让另一批本来正义感就挺足的群众热血沸腾,心中正义感拔到顶点,连老太太们都瞬间追了出去,大喊着:

“抓拐子!有人拐卖小孩!”

“前面的拦住,他们是绑架犯!”

可惜整条街闲的人刚才都跟着小男孩走到巷口这边来,里面反而没几个人。

追得最紧的人是原先站在最后面的贺祺深,一直追到巷子最里面,拿起一家门口的编织篮子砸出去,一下砸中两人,又在那两人踉跄的时候冲上去,一脚踹一个,再和后面赶到的小伙子们将人摁趴下。

躲在白露珠后面的小男孩,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拽住衣角的手,在两个男人被踹趴下后,两只小手瞬间握拳举起来,喊道:“新郎会功夫!”

看着小孩脸上崇拜的表情,眼前浮现那天晚上沉稳得像个大人的面孔,白露珠缓了两秒,“你好像没那么怕?”

小男孩回头一笑,露出豁牙,“刚才害怕,新娘子保护我就不怕,新郎会功夫,就更不怕了!”

看到他门牙都掉了,白露珠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嘴角紧绷,为什么笑不露齿,内向……?

又缓了两秒,“我们去前面看看?”

“好!”小男孩牵住她的手,仰头道:“新娘子,我喜欢你们,我叫布鲁诺。”

白露珠没把小孩的手放开,牵着他往前走,“你好,布鲁诺,我叫白露珠。”

“新郎叫什么?”小孩说完就拉着她跑起来,“我们快点去找新郎。”

还嫌她走得慢了,白露珠失笑,小跑来到巷子口。

在所有象罗胡同居民的眼里,宅子只有一座,就是最里面的金柱大门庭院,除此之外,其他家都只称呼为小院子。

上辈子活了十年来,只就在女儿学自行车的时候,往门口来过几次,知道大门长什么样。

门扉前檐有两根金柱,比其他家多了一个前出廊,中槛之上刻着华丽仰面莲花木雕,即使多年没住人,油漆斑驳,腐旧发霉,一种显赫气派的气息仍然扑面而来。

以往都是大门紧闭,现下大门敞开,光看邻居们面色好奇,眼神不住打探,就知道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来。

院子铺着青花石板,主楼是罕见的二层楼,最特别指之处是二楼窗户,设计得居然也是仰面莲形状,窗格雕刻精巧重莲花瓣,左右两边皆通了一条竹篱笆小路,直通月洞门。

右边可以看得到种有丛林,树影婆娑,轻轻摇曳,遮挡住里面的风景。

左边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假山崩颓,杂乱倒在地上,一道小型瀑布与水池早已干涸,花草枯萎,经过冬去春来,重新发了新芽,长势随意,透着唯一的生机。

众人看完怔了片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露珠牵着布鲁诺走进主楼正厅。

本应该挂着名家书画的厅内空空荡荡,左边地上铺着一块长板子,简单的稻草枕头,一张薄棉被,一张缺了一只腿发霉的木桌,放了两个装着水的碗,还有几颗她抓出来的喜糖。

贺祺深与街坊里的年轻小伙手里控制着两个男人,与手里拿着链条的领头人对峙着。

“难得有这么多贵客上门,却招待不周。”佝偻老先生身上沾满灰尘,裤子上还有鞋印子,像是刚被推倒在地上使劲踩过。

老先生主动开口,憋了半天的人终于忍不住纷纷问道:

“您是不是鲁清风?大资本家……大善人鲁清风?”

“没错的,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过他,虽然老得不成样了,还是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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