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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许久,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父母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问题十分私密,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就是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傻?

她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与态度打破了他的认知。

陶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下。程季恒见状立即说道:“不方便说就算了。”

陶桃沉默少顷:“也没什么不方面的,反正他们都走了好多年了。”她放慢了脚步,缓缓讲述,“那年暑假他们去山区支教,一场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校舍刚好建在山脚下,他们两个为了救学生被压在了坍塌的校舍中,两天后才被找到。”

最后是一个省略句,她省略了“尸体”两个字——两天后他们的尸体才被找到。

她不想用尸体两个字指代自己的父母。

“其实他们两个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因为职工宿舍不在山脚下,但是学生宿舍紧邻山脚,又是半夜,学生都在睡觉,如果没有人去疏散他们,所有学生都会死。”

危难来临之际,总要有人当逆行者,为了救援更多的人负重前行。

她的父母选择当了逆行者,在危难来临之际,他们的第一选择是救学生。

程季恒终于明白了这颗桃子为什么会长成了上善若水的人,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种人。

“那年你多大?”他问。

陶桃:“刚上初一,十二岁。”

程季恒:“你恨他们么?”

陶桃咬了咬下唇,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恨过,我觉得他们为了别的孩子抛弃了我。”

程季恒完全能理解这种心理,毕竟这才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正常心理。

陶桃继续说道:“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爸妈去支教前答应我回来后带我去西辅玩的事,结果最后回来的却是两个骨灰盒,我特别接受不了,哪怕他们俩被追封成了烈士,全世界的人都在对他们俩歌功颂德,我还是恨他们。”

程季恒:“后来为什么不恨了?”

陶桃:“忽然有一天,一位被救学生和他的父母来了我家,代表被救的学生们给我和我奶奶送了一件百衲衣。”

百衲衣,佛教圣物,用数块不同人穿过的衣料缝制而成,若为感恩而制,寓意功德无量,穿戴者必会逢凶化吉,福寿连绵。

“他们救了一百三十二个学生,那件百衲衣就是用这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衣料做的。你知道吗,那件百衲衣像极了一块破布,”说到这儿,陶桃忽然笑了一下,“但当时我拿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内心触动特别大,哭得特别惨。”

程季恒诧异又茫然地看着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件破衣服就会化解了她内心所有的怨恨与委屈。

一件破衣服,能换回爸妈的命么?

陶桃看向了程季恒,道:“看到那件百衲衣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看到了我爸妈冒着大雨冲进校舍救他们的画面,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父母们,他们用两条命换来了一百三十二个家庭的团圆。生命这种东西虽然不能量化,但在特殊情况下,不得不做出牺牲,更何况,他们是老师呀,那种情况下救学生是他们的使命。”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神色晦暗不明,他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反正不好受。

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完全黑暗,肮脏不堪的。人性这种东西,也是卑劣到了极点,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他曾亲眼目睹过人性到底有多卑劣,也曾亲身经历过人性的险恶,他的成长过程,似乎就是个亲眼认证世界有多阴暗的过程。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去当一个坏人,绝对做不到当一个好人,他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真正的好人。

他活的相当现实,现实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光明。

可以说,他的世界暗淡无光。

现在却有一双手,为他的世界撕开了一条裂缝,一道白光从那条窄窄的裂缝中投入了他的世界。

裂缝不算大,光线也很微弱,却足以刺目,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光。

陶桃的故事讲完了,他们俩也走到了家属院的尽头。

“我家就在这栋楼,第二个单元。”她一边把自行车推进车棚,一边对程季恒说道,“不高,三楼。”

老家属院里的公共设备不健全,这栋楼前根本就没有路灯。

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盯着漆黑一片的道路看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了句:“楼道里有灯么?”

陶桃弯腰锁车:“没有,但是可以拿手机照。”

程季恒犹豫许久,再也轻松不起来了,很严肃地说道:“我怕黑。”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怕黑,每天晚上必须开着灯睡觉。他还是独自一人居住,每到夜幕降临,偌大一栋别墅里必定是灯火通明。

陶桃难以置信:“啊?”

程季恒的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再次严肃认真地说道:“我只怕黑,除了黑,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不知道那户人家的狗叫了两声,在寂静的夜色里犹如狼嚎。

程季恒浑身一僵,盯着陶桃问:“你家养狗了么?”

陶桃摇头:“没有。”

程季恒舒了口气。

陶桃试探着问:“你还怕狗?”

程季恒并不想承认,不然打脸来得太快,但也无法否认,万一哪天她忽然抱回家一家条狗就糟了,最后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只是觉得狗太吵了。”

但陶桃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很给程季恒面子:“哦,你放心吧,我不养狗。”

程季恒:“……嗯。”

陶桃把钥匙装进了包里:“走吧。”

程季恒却站着没动。

陶桃:“怎么了?”

程季恒:“太黑了,你要拉着我的手,不然我害怕。”

陶桃:“……”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累与无奈,但她还是拉住了他的右手,像是哄孩子一样询问:“现在可以走了么?”

程季恒忍住了与她十指相扣的冲动,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柔软的手:“可以了。”

陶桃无奈一笑,带着他朝前走。

程季恒扭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不会松开我吧?”

陶桃语气坚定:“放心吧,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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