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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

燕珝拳头紧握,颤动着眼睫,“好,我不过来,你先把刀放下。”

“放下了殿下便会像上回那样,将妾身边所?有的利器全部收走,连陶瓷的茶杯都不留一个,簪子的尾端也?要磨钝。”

阿枝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想好了不哭,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她真的,真的很弱小啊。

只能?用这样威胁自己生命的方式,来威胁燕珝。

仗着燕珝在乎她。

“妾只有一事?相求,殿下若答应,妾绝不会自伤,”她抬眼,粘湿的羽睫牵动着心跳,呼吸逐渐急促。

燕珝想要抬手,却被她再?一次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沉默的对视中,阿枝倔强地不肯放下刀,无尽的沉默折磨着两个人的心,最终还是燕珝退让一步。

他颓然颔首,“何?事?需要如此。”

燕珝知道她做得出来。

阿枝展颜。

他终究是不忍心的。

“求殿下……”泪滴落下,流到唇边,带来了无尽的苦涩。

“放我走吧,殿下,求你……”阿枝连声哀求,“我们终究回不去了,郎君,让我走吧。”

“放你走?”

燕珝重复,声音骤然加紧,“走去哪?你要去哪里?”

“去哪都好,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在这里,”阿枝摇着头,“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小顺子的死?相,好多血,殿下……”

燕珝朝她伸出手。

“你先冷静些,若是不喜欢芙蕖小筑,还有旁的院落。明月阁你若觉得樱娘住过,重新翻修或是怎样,都随你。再?不济,我还有旁的别苑,庄子上也?有住处,随你喜欢!”

阿枝再?一次摇头,垂眸落泪。

“不是这样,不是……”她一次次重复,“我想回家。”

燕珝看?着她的模样,知晓她如今又不太对,只恨太医不在身侧,连声安慰:“这儿?就是家……”

“不是!”

阿枝反驳。

“这儿?是晋王府,是你的家。东宫也?曾是你的住处,宫中所?有,都与我无关。”

阿枝颤抖着双手,刀柄差一点从手中滑落。

“……你若是想回北凉,日后我也?可同你回去。”

“北凉,”阿枝轻笑起来,“北凉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她说着,蓦地恍然。

“……原来我没有家。”

她笑起来,眼一眨,泪水落下。

“我不想待在殿下身边了,殿下,你休了我吧。”

阿枝眼中满是祈盼,“殿下若是真的爱重我,便放我离开罢。”

燕珝深深地看?着她,乌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带着些隐怒。

半晌,薄唇轻启。

“不可能?。”

阿枝一顿。

“你是我的侧妃,名正言顺上了皇家玉碟的侧妃,我们生死?都要在一起。”

燕珝的声音染上些偏执,“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我?”

阿枝静静地看?着他,刀尖对准了胸腔。

“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

“……我也?知道,你可以帮我脱身。”阿枝泪眼瞧着他,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却仍可见燕珝的轮廓。

即使?满身疲惫,也?仍是那样地丰神俊朗。

他这样的玉面郎君,本就不该与她这样疯癫的人在一处。

她真的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只要能?逃离,只要能?离开这里。

“你可以的。”阿枝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房间?内的气氛宛如凝住了一般,胶着着。阿枝掌心出了粘腻的汗,几乎快要滑落。

不知何?时,白衣处浮现出了丝丝血色,她感?受不到痛意?,直到燕珝再?一次开口。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是!”

阿枝说不上是身体更痛,还是心里更痛。看?着燕珝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是她深深爱过,想要一起共度余生的人。

无数次触摸的脸颊,每一个轮廓都分外熟悉。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探索过彼此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在心里越来越远,相隔千里。

即使?对面,仍旧难以依靠。

阿枝口中泛起了铁锈味,“就当我,不知好歹。”

燕珝牙关紧闭,一次次抑制住自己的暴虐。

他想要给她拢入怀中,将她的唇完全封住,免得她又不知所?谓地说一些让他难受的话。

想要锢紧她单薄的身子,看?看?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要一次次地让她的眸中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可以在她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可以是指印,可以是吻痕,唯独不可以是伤痕。

她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带着粉色,随着她一次次地颤动在他的眼前?晃动着。

他想问?她。

你是没有心吗。

可他又明白,她的心如今已经离他而去。

是他自己将她推开的。

明明早就该意?识到,是他自己的选择,将她推到了与他隔绝两端的境地。

燕珝一直明白利益权衡。在明白自己喜欢上她时,就知道,自己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爱对她来说是危险的开始,他便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欲望。围场之后,他不再?见她,即使?无数次走到了芙蕖小筑前?,也?不敢堂堂正正地见她一面。

只敢在深夜,当一个夜闯门户的贼,偷偷地瞧上一眼。

那时他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她的危险便会消弭。到时候,他们依旧可以在一起。

只是委屈她,等上一阵子。

很快的,不需要多久。他日夜辛劳,只要最后是她,他多累都可以。

知道她受了委屈,他会给她报复回来。让那些害她的人,付出上百上千倍的代价。

燕珝看?着阿枝漆黑的瞳孔,好像自己也?陷入了恍惚。

可为什么她不愿意?等等他,等到他来。

她的心病是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要一次次伤害自己,甚至想要自尽。

她不知道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吗?

——燕珝如遭重击。

是了,她不知道。

他闭上的眼中情绪翻涌。

这是他,自负的代价。

是他自己的选择。

良久,就在阿枝以为他绝不会放她走的时候,燕珝睁开了双眼。

“好。”他说。

“我放你走,”燕珝缓缓开口,“我会以你有佛缘一事?向陛下请旨,让你移居南苑。日后行走于永兴寺,带发修行。”

“你不想当侧妃,可以,我给你自由。”

燕珝看?着她一点点松动的手,在她毫无防备之际打下了刀,刀尖在他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涌出,他却仿佛无所?察觉。

“殿下……”

阿枝喃喃,不知道他是如何?愿意?松口,眼神中带着孩童的懵懂,还有怯意?。

燕珝如今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以及高?傲者卑微的妥协。

“两年。”

阿枝抬头,她听?到燕珝再?一次开口。

“至多两年。”

燕珝紧抿着唇,做出了自己最大的让步。

“你爱如何?便如何?,至多两年,我接你回来。”

他拂袖,转身,不去看?她。

阿枝心尖一颤,知道这是燕珝最后的底线了。

两年,两年又如何?,只要她如今能?离开。

她看?着燕珝熟悉的侧脸,盈盈下拜。

“妾,多谢殿下。”

燕珝不受她的礼,一步步逃也?似的走出了芙蕖小筑。

两年,至多两年,他心里默念。

她想走,那就让她走。心病难消,两年,不过两年。

至多两年,他便会登上整个大秦的至高?位,到时候,无上的权柄与荣华……不,她不想要这些。

他不会再?让她委屈了。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胸口,燕珝忽然想到了先皇后去的那日。

也?是这样的夜色,从未对他有过好颜色的母后第一次笑开。

这是将死?的释然吗?难怪同样的神色出现在阿枝的面上时,他会如此惶恐。

原来是多年前?,便见过。

燕珝头也?不回地回了书房,第一次觉得这条路长得好像望不到头。

她离他太远了,燕珝不承认自己后悔,但他现在觉得,当时就应该给她放在自己的身边,寸步不离。

一点温热落在他的衣襟,燕珝眨眼,让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书房灯火亮着,他还要处理公?务。

两年。

他一刻也?等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