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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喽,年轻人的事,插不上手了——”他笑眯眯地背过身,当作没看见。

***

日复一日,在县城习武念书、回村里承欢膝下。

转眼就到了明盛四年。

顾璋拔高了一截,长高到了和同龄人差不多的水平。

边关局势更为焦灼紧张。

隔壁州府的不太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譬如同村人写信回来希望家里寄点东西去时,将同村人的情况都说了下,死伤好几人。

又譬如,某个村子的人走后,了无音讯,传言全部在一次突厥的偷袭中丧命。

……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百姓没法获得准确的消息。

但战场上一场不起眼的战斗,每次守城冲锋里的一个小兵,在宏大的战场里宛如尘埃,但落在每个被征兵的家庭身上,却是沉甸甸的大山。

不仅是各个村庄。

连县城许多人家都焦灼起来。

咏思学堂里,今年报名县试的人格外多。

几乎每个家里有孩子念书的,只要夫子说“可以一试”,便都报了名。

顾璋也在怀夫子这儿报了名。

学堂里报名方便之处在于可五人成结,请夫子作保。

以保证考生祖上三代不得从事低贱行业,例如妓院、娼馆等。

见他从学堂后院出来。

学堂里这次报名县试的人都面面相觑。

“顾璋,你此次也参加?”

“对啊,你入学不过两年,竟打算直接下场了?”

“即使有燕老教导,也不可能这么快吧?轻易下场,岂不是浪费钱财?要是落榜了,也有损燕老颜面。”

他们谁不是学了五六年?这次都还只是努力一试,没什么把握。

如今顾璋才十岁,能学多少?

平日里怀夫子对顾璋单独布置功课,每日又只在学堂里待半天,学堂里的学子,还真不知道他如今的进度。

顾璋心平气和地端坐在书案前,笑道:“只是试试看,若真能侥幸考中,可免了家人被征兵之困扰。”

如今县城百姓人心惶惶,许多还没准备好的学子,这次都被赶鸭子上架,想要碰碰运气。

顾璋这样说,倒是让大伙松了口气。

“唉,也不知边关这仗何时能打完?”

“其实我也是勉强去试试,我娘说,爹在家里最不受爷爷宠爱,若真的要征兵,肯定是我爹去,然后我家的铺子,肯定也要被叔伯占了去。”

这话一下引起了一小批人的担忧和共鸣。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话题一下就被转移。

虎头凑过来,坐到他书案对面,探头过来:“小石头你都不生气吗?都觉得你考不上,还说你会丢了燕老的脸。”

他说着,有些气鼓鼓的。

顾璋轻笑:“这有什么好气的,你看别人出来,有我这么受关注吗?”

“没有。”虎头想了想摇摇头,又皱起眉头,“但是这就更讨厌了,凭什么只针对你,就是欺负你平日不在学堂。”

顾璋搁下笔:“是他们下意识怕我,觉得我是会挤占名额的对手,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潜意识,有时候其实很聪明。

比理智脑更聪明、更有直觉。

虎头愕然。

他挠头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那些平时学问就平平无奇的,报了名也没人多看一眼。

顾璋收起这张要填写户籍等信息的报名表,对虎头道:“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这次科举。”

虎头苦恼:“我用了小石头你教的办法,确实学得快一些,但是最多也就追上了比我早一年入学的,距离科举还好远。”

虎头环视一圈,看了看热闹的学堂,声音都没那么自信了:“而且今年参加县试的人这么多,竞争太大了,往年我这水平都考不上,更别说今年了。”

顾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听出虎头其实也想参加,只不过实力确实欠缺了点。

能赶上前一年入学学子的进度,虎头已经足够努力了。

顾璋道:“今晚回村之后,我去你家一趟。”

他还没恢复记忆那几年,顾家过得艰难,村长对他家多有照顾。

其他家确实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战局没那么糟糕。但村长家分明有虎头这个读书人在,不试试的话,若真有那天,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万一呢?

如今这个情况,他几乎能确定,当初系统突然提前的任务,就是预测到了战况,要征不少兵了。

严格到不许用钱粮抵的那种。

下午。

燕府的马车朝着永河村驶去。

顾璋先回家说了一声,便朝着村长家走去。

路上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哭骂声。

“心黑啊,你们永河村的人良心都没了!都挣够了钱,让我们挣点怎么了?”

“呜呜啊,要命啦,没天理啦,大男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

这是从山脚的方向传来。

顾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德贵叔正手里拿着一个耙子,从山上走下来。

“小石头,回来了?”顾德贵看到顾璋高兴地打招呼。

顾璋问:“又是大丰村的人?”

从顾璋找到了山里药材这条路后,周围村子都慢慢听到了风声,最让人眼红的不平的事情,莫过于原来身边差不多的人,甚至比自己过得还差的人,突然走狗屎运,过得比自己还要好许多,人性如此。

那些隔得远,酸两句也就罢了。

但大丰村就和他们隔着一条河,他们那边也有一片山。

两个村子从山到平地上,历来都是按照那条河来分的。

但隔得近,眼睁睁看着他们挣钱,难免不眼红。

被匾额震慑了一阵子后,就有大胆的人慢慢起了歪心思,先是有人偷学采药炮制的方法。

但村长管得严,炮制药材家里最少要留个孩子,还放话出去,若谁家敢透露给娘家、兄弟、或者卖钱,直接逐出族里。

偷学不到,就有人跨越河流,到他们这边来搞破坏。

最后逼得顾方正成立了巡逻队,防止再有人摸过来搞破坏。

顾德贵点头:“是一老婆子,小石头你别听她哭得惨,咱村里也有好多人家,日夜伺候田地,伺候山里的药材,还去县城里打工,也没凑够三十两。”

要是真那么容易攒够的话,那朝堂还征什么兵?

顾璋问:“没攒够的人家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别人家底不是?但是我知道有几家。打算好了,如果朝堂真的来征兵,就卖一块田,卖掉便够了。”

顾德贵:“这事你就别琢磨了,好好准备科举,咱们村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羡慕?好多村子里的人,都扒拉着家里孩子读书,就盼着出一个你这样争气的。”

顾德贵看向顾璋的眼神,感觉也有些奇妙。

他们永河村麦子收成比往年都多了几斗,好多户产量都上升了。

还有山里药材这门营生。

他敢说,他们永河村,现在绝对是十里八乡最受人羡慕、最受媒婆欢迎的村子。

谁能想到当年那样瘦弱的病秧子,竟有本事带着一个村好起来?

总感觉养不大,如今一晃眼都十岁了。

顾璋道:“德贵叔,我先去村长家了。”

“去吧,我去地里看看。”顾德贵笑着挥挥手,又背着耙子往地里走去。

村长家。

顾方正给他倒了一碗水,坐下来问道:“小石头你特意来找我,是为了虎头的事吧?”

“我是来劝您,让虎头也参加这次县试的。”顾璋认真道。

顾璋如今在永河村,或是族里,说话的份量已经很重了。

尽管年纪轻,但是无论族老、还是村长,都不会把他的话当成小儿说笑,而是认真思量。

现在各个村子里,都觉得能筹够三十两的银钱粮食,便能充入军饷,抵过征兵。

县城读书人家更高一层的担忧,根本没机会、也没渠道扩散到连钱都筹不够的乡村里。

顾璋了解到,村长家钱还是出得起的,也攒够了银两。

只是觉得虎头考中的概率不大。

顾璋便将自己的猜测,跟顾方正说了出来。

没准的事,他自己其实都不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说。

顾方正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咬牙道:“考!希望不大也要试试。”

他听到了这个猜测,又忍不住为族人忧心起来。

“若真的家家出一个壮劳力,地里可怎么办啊?”

顾璋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若没有足够的士兵去镇守边关,真的让敌人杀进来,那就连安稳种地的太平日子都没有了。

“两难全啊。”

***

很快便到了二月。

距离县试开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学堂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仿佛一根被绷紧的弦。

农历二月,天气已经暖和些,但还是有点凉。

学子们都脱掉了厚实的夹绒衣裳、暖和的皮草,换上了稍薄一点的两三层单衣,以便适应县试的环境。

毕竟为了防止夹带舞弊,对入场的服饰有严格规定,不许有夹层,皮衣要去面,袜子要单薄,连鞋底都不能厚。

顾璋走进咏思学堂,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打扮。

他往里走,余光瞥见了教舍前院树下的一朵小花。

顾璋皱皱眉。

昨日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倒春寒也不是二月。

顾璋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可疑。

他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习惯了如今的农历,和末世时用的新历不一样。

如今二月末,如果换算成新历的话,可能正是倒春寒的时间。

宁都府为王侯伐木建游园伐木还没停止,气候有点变化也不无可能。

顾璋面不改色地走进教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