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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璋带着人先去了最近的一个村庄, 路上风沙大,骑马速度也快,更是刮得人脸生疼, 眼睛都睁不开。

只要睁眼朝前看路,下一秒就会被风沙入了眼,然后蛰得下意识闭上。

岩武县令辛少昌说道:“下官这里多准备了一顶围帽、大人戴上要不风沙迷眼。”

顾璋回头问师爷宗乡:“你怎么没事?”

宗乡道:“我自小生长在岩武城,已经习惯了。”

顾璋收了辛少昌的准备,却暂时没戴:“我也试着习惯习惯。”说完又御马往前头去。

若是遇到风沙就骑不了马,睁不开眼, 日后真要有事,他到底是来帮忙, 还是来拖后腿,那可就真说不好了。

一队兵卒前后左右将他们包围, 顾璋观察前方和身侧兵卒的眼睛, 发现他们几乎都不会睁大眼睛往前看, 身体微微前倾,眼睑半敛。

在看向左右两个方向警惕查探的时候,身体又会根据风向做出不同的姿势, 配合眼皮收敛张开,这才无惧风沙。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顾璋试着学习这种技巧。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第一个村子, 清安村。

这里与宁都几乎完全不同,没有重峦叠嶂的山、也没有处处可见的水, 放眼望去,一马平川,青绿色与土灰色交杂。正值夏日, 田里稀稀疏疏的长着麦苗,百姓们穿着满是补丁的麻衣, 戴着草编的大帽子,在田里干活。

顾璋远远看去,稍微强点的百姓都穿着麻衣,也有赤着上身的,但背上都被晒得通红,还有些脱皮。

脖颈上搭着毛巾,身边放着大水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刻不停地干着。

村子里倒是没有太壮的,应该是身板稍微好点的,都积极地当兵去了。

辛少昌见顾璋目光朝着田地看去,往顾璋身边凑了凑,蹭一点凉气,又用扇子指着田地道:“您看,我之前可一点也没骗您,账也丝毫没作假,这片土地煞气太重,即使百姓不惜汗水地埋头苦干,也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整个刚赤府的土地都如此吗?”顾璋不理会他那套迷信的说法,在村子空旷处翻身下马。

见说不通顾璋,辛少昌也只是笑笑,答道:“基本都这样,不过距离边关越远,受到的影响就越小,后头三座城池,产量会稍微高一些。”

见到一队兵卒入村,村口早有守候的人往里跑,去找村长来。

田里的百姓、村中干活的孩童,都也急急忙忙跑过来。

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最激动,争先恐后地问:“是要选我们入营吗?”“今年招兵时间都过了,是有新扩充的营房吗?”

这些少年们眼里几乎没有半点畏惧和胆怯,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期待,仿佛要去做大英雄。

村长匆匆赶来,便看到辛少昌他们一行人:“见过县令大人,见过知府大人。”说完,又连忙开口训斥了村里不知礼数的孩童。

顾璋抬手拦住了他,温和道:“无碍,能有这样一腔勇武和热情,是大宣之幸事。”无论是为了一口吃的,还是为了家国。

百姓们眼里倒是没什么对官员的害怕与惶恐,只有些好奇与恭敬。

想来是不怕遇到官员一手遮天的欺负,毕竟有薛将军的军队在这,比最初永河村附近十里八乡百姓,见到官府时候好许多。

那会儿随便一个官府小吏,都恨不得让村长领着全村亲自迎接,唯恐一个不如意,就给村里带来大麻烦。

那种对官府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里倒是完全不同。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留一下,别紧张,跟你们打听点事。”顾璋指了几个看起来胆子大,还敢抬眼直盯着他脸瞧的汉子和妇人,又对村长说:“让其他人都各自干活去。”

村长便风风火火把人都赶走,大嗓门的吼道:“都围着干嘛?活不用干了,等着明年吃干饭吗?”

又赶紧瞪了一眼留下的几个人,还冲着一个瞧着胆子最大的年轻男人头上呼了一巴掌:“都老实点,大人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晓得没有?!”

顾璋上一秒还在感慨,岩武百姓风气实在是粗犷彪悍,下一秒就见村长转过头来,咧着嘴冲他一笑,粗哑的语气都特意压低,放轻了声音跟哄小孩似的道:“大人您要问什么,这群兔崽子保证不敢敷衍您。”

顾璋:“……”

怎么好像他是陶瓷娃娃,声音大点就会被震碎了一样?

顾璋隐隐猜到,他领着人往田里走,边走边问:“你知道我是谁?”

清安村村长解释道:“那当然知道,我还托人特地从南边带了一本《宁都增产经验》来看,只是脑子生笨了,没琢磨出效果来。”他当初在军营里学了几个简单的字,为了看那本增产书,硬是又学了好几个月,字都差不多认全了!

顾璋了然,宽慰他道:“没效果是自然的,宁都山多水多和刚赤情况完全不同,没有贸然照搬导致减产,就是很明智的决定了。”

他又依次问了几人,家里几口人,多少亩地,去年总的收成,和每一亩的收成是多少。

“我家十口人,八亩地……”

“我家人多,最多的时候有三十多口,就是后来都死在战场上了,现在只有二十口人,家里地也有二十四亩,每亩地记不清了,反正最高的那亩将近一石,最差的那亩,也就六斗……”

……

刚赤府人丁不税,若能有个出息的进了军营,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而且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匈奴手里,抗敌仇敌的意志高昂,种种原因加持下,都愿意多生孩子,让家里的孩子去当兵。

土地也辽阔,开出来的荒地都属于自家,虽然说有粮食税,可落实到刚赤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因为最低的那个线都很难过,故而对百姓来说不是什么负担,人口多就乐意多开荒,家里地也多。

人多、地也不少,也都卖力干活,唯独亩产上不来。

顾璋心中担忧倒是少了些,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亩产稍微提上来一点点,情况就能有很大的改善。

而他在植物方面,一向都是很有底气的。

顾璋走到田边,他将袍角撩起,就往田里走。

田里的情况确实不好,就算完全不务农事的书生来了,恐怕都能看出收成极差来。

顾璋已经隐隐看出了点问题,他又问村长几个问题确认:“在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清安村的收成比现在好些,能有一石多?”

村长有些惊喜,连连点头,压低的嗓门都不由自主放大了些:“是啊!!早些年还没这么差的,时间越久就越差。”

顾璋:“这些年总有灾害影响收成?”

清安村村长更惊喜了,一口应道:“还真是,尤其是打仗的那两年,天气可奇怪了,粮食减产得厉害!!”

顾璋看了眼不远处裸露出黄土的草地,问:“浇灌到田里的水,干得也很快。”他的问句,已经慢慢变成肯定的语气。

村长连连点头:“真是干得快!我之前试过了,如果按照您那本《宁都增产经验》的浇水间隔的话,咱刚赤府的小麦都要渴死了。”

村长仿佛听到老郎中一摸脉,就准确地说出了病情,激动得眼如铜铃,亮得在发光!

见到他的反应,旁边跟着的兵卒、师爷们也都相互看了看,眼中皆是惊异之色。

村长激动得一把握住顾璋的手,分明是个身体高壮的汉子,不到一息间,顿时老泪纵横,变脸之快,让人惊叹。

“顾大人啊,我们岩武县的百姓实在苦啊,战场太近,煞气最重,怎么种都种不出粮食来,饱一顿饿一顿的,好不容易收获了,还有对面狗娘养的匈奴来抢。”

哭完,他又小心翼翼道:“您既然能看出来这么多,是不是有办法帮帮我们?”

顾璋:“……”

怎么连亲自种地的人,也相信“边关煞气重,导致产不出粮食”的说法?

“这和煞气有什么关系?”

村长瞪大了眼睛,一副您怎么忘性这么大,刚刚说的话都不记得的表情说:“刚刚我们不是都说过吗?早年还好,越来越严重,我想了想,这不就是煞气越积越多吗?”

分明是因为草原地貌物种单一,极容易受到破坏沙化,而且这些年光顾着打仗,马儿养多了,或者用得狠了,生态环境破坏得越来越多。

他还没想好,怎么变成白话好解释。

村长好像是真的心情很激动,嘴里不停歇地说:“还有这些年奇怪,易怒多变的天气,就是从那两年打仗死了好多人开始的!”

顾璋:“……”

这片地区,分明已经快变成典型的草原—干旱区了,气候变化剧烈,灾害频繁完全是因为物种单一,进而导致农业也跟着受影响。

和怨气、煞气有什么关系?

村长越说表情越苦涩:“已经有好些年都吃不饱饭了,怎么想办法,地里就是不出粮食,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惩罚。”

顾璋额头迸出一根青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惩罚个屁!”

“您有办法?!”村长苦涩的表情立刻化作惊喜,好像修习过川剧变脸。

他又欣喜到自顾自地说:“是啊,您可是小农神大人,天上的神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您的,毕竟日后还要见得不是?”

不仅村长这么说,一路跟着的几家人,还有本地土生土长的宗乡,脸上都忍不住带上喜色。

“您真有办法吗?”村里人家眼里满是期盼。

“我就说小农神大人要来看田地,肯定是有办法吧!”随行的兵卒激动地一拍同伴的背,拍得他身上的黑甲胄哐哐作响。

宗乡也激动道:“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不管要怎么弄,我肯定帮您办成,不出一点错漏!”大不了把他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姨婆他们都找来帮忙!

盯着一群期待的目光,顾璋也没想卖关子,想了想道:“今年已经夏天了,时间不太多,补救一下应当能提升个几斗,好的能过一石。”

时间不多,补救,都能一石!一听就知道,后头还有更好的法子,更高的产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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