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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锦衣大汉一怔之后,便怒道:“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你是聋子么?”

那小翠急急地奔了过去,对锦衣大汉陪笑道:“勾大爷,您不要与他计较……”那“勾大爷”却将她一把推开,小翠哪里禁得住他这一推,远远地摔了开去,薛无双忙将她扶住,道:“有没有事?”

小翠摇头,却惊叫道:“勾大爷!”只见那“勾大爷”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向那抚琴男子的手腕,这一抓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躲得过去,又何况是那个看来甚是文弱的琴师?只见那人肩头微微一颤,终于抬起了头来。裴明淮只觉得眼前一亮,那琴师称得上是神清骨秀,容貌如画,只是手腕被“勾大爷”抓住,眉梢眼角颇有痛楚之意。

那锦衣汉子冷笑道:“我让你弹?看老子不废掉你这双手!”裴明淮再坐不住,起身笑道:“对个不懂武功之人动手,胜之不武。”

他话未落音,勾千芒却已松了手,两眼注视自己双手,脸上颇有惊疑之色。勾千芒这一放手,那琴师便向后跌去,裴明淮一伸手扶住了他,道:“小心。”

他手指一触到那琴师身上,便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这人肌肤极冷,隔着一层衣衫都觉着寒气逼人。勾千芒已回到自己座位上,此刻回头道:“就算你不说,我恐怕也要撒手了。他恐怕是个鬼,不是人,否则身上怎会如此之冷?简直……简直像是抓着一块冰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薛无忧,笑道:“原来是薛宗主,失敬,失敬。我喝多了些,早知道薛宗主在这里,我是绝不会多事的。薛宗主素是雅人,向来好琴,这一点,我也是知道的,哈哈,哈哈,薛延便是这样的人……”他大约喝得有八分醉意了,此时一笑,满花厅就只听得他的笑声。薛无忧盯着他,缓缓道:“阁下认识家父?”

勾千芒笑道:“你不知道我认识他?也是,姓勾的这等不入流的人物,薛延怎会认识?罢了罢了,几十年前的事,就不必提了……不过,”勾千芒那双醉意迷糊的眼睛,此时突然闪出一丝极清醒的光芒,“不知薛宗主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薛无忧眼中光芒一闪,道:“阁下为何这般问?”勾千芒自怀里取出了一张贴子,薛无双失声道:“哥,这跟我们收到的那一张……”她未说完便知道说错话了,赶紧咽下了后半截。但勾千芒何等阅历,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惊道:“薛宗主也收到了这样的贴子?”

薛无忧沉默片刻,方缓缓道:“不错。”勾千芒道:“你们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的?”薛无忧脸色静如止水,淡淡道:“恕在下不能多说。”勾千芒耸了耸肩膀,道:“好罢,那我们便一起等罢。”

裴明淮扶了那琴师,道:“你怎么样?”那人却将衣袖一甩,抱了那张古琴,自那面墨竹屏风后转了出去。他走得甚急,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裴明淮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慢慢地踱回到了座位上。薛无双拉了他道:“你跟那勾千芒认得,裴大哥?怎么他见了你便气焰全无了?”

裴明淮还未答话,便听到嗤嗤嗤的极细微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花厅里点的十余盏灯,竟在一瞬间尽数熄灭。薛无双已然拔剑,却只听那小翠叫道:“屏风……看那屏风!”她的声音里满是惊异,众人一抬头,却见那架极大的绘着墨竹的屏风上,隐隐地浮现出了碧莹莹的颜色。那碧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便如无数萤火虫聚在了屏风上一般,最后竟聚成了一行字。

朝天峡,天心殿,十月十八,孔周三剑!

勾千芒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落了地。他的脸色大变,眼神十分怪异,带着些疑惑,又有一丝丝的恐惧在其中。薛无忧紧盯着那扇墨竹屏风,不到片刻,屏风上的碧色字迹渐渐淡去,只余下满屏墨竹。薛无忧起身,走到那屏风之前,伸手上去一摸,手上也沾上了莹莹的碧色。薛无忧冷笑道:“不过是如此伎俩罢了。”

薛无双道:“哥,这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笑道:“是一种会在暗处发光的磷粉,便与乱坟中人的枯骨会发出绿莹莹的鬼火一般道理。事先有人用磷粉在这墨竹画屏上写了那七个字,待得灯一熄,我们便能见到这些字了。无忧说得不错,确实是蕞尔小技,不足挂齿。”

薛无双道:“又是何人以暗器打熄了灯火?”

裴明淮微笑道:“这个嘛,厅上的人自然都有可能,若有人藏在厅外,也是一般的能。那倒无干紧要,紧要之处在于这个人要让花厅里的人看到这七个字。”

勾千芒自看到那七个字后,脸色便是变幻不定。此刻,勾千芒道:“薛宗主……你可要去?”薛无忧淡淡道:“唤我们来此,又令我们看到这屏风,我不想走这一趟,也不成了。”略拱了一拱手,道:“在下告辞。无双,我们走。”薛无双一惊,道:“走?现在就走?我们不四处问问……”薛无忧道:“若能问出什么,那倒是奇了。”

裴明淮道:“你们住在何处?”薛无双抢着道:“我们在附近一处客栈包了个小院,很是安静。裴大哥,我们一起走吧。”裴明淮却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今晚就在此留宿。”薛无双扁嘴,眼里露出甚是不乐的神情。“裴大哥,你……”薛无忧打断她道:“明淮有自己的事,你插什么嘴?走罢。”

薛无双怏怏不乐,跟着薛无忧走了出去,一面还道:“裴大哥,有空记得来看我哪。”裴明淮笑道:“无双放心,自然有见的时候。”

薛家兄妹走后,裴明淮坐到了勾千芒身边,道:“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勾千芒瞅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哈哈,哈哈……”他随手搂了一个女子在怀里,笑道,“今儿且乐今儿的,管他呢?……”

裴明淮见他有意岔开话题,微微皱眉,一转头见小翠还在身边,便道:“小翠,那位抚琴的公子呢?”小翠道:“裴公子,你想见他?”裴明淮道:“不错。”小翠迟疑了片刻,道:“好,请随我来。”

小翠带裴明淮去的地方,却是园中最偏僻一隅的一座小楼。小楼里一点微光,却是淡淡的青色,忽明忽暗。裴明淮道:“这位公子便住在此处?”小翠点头,道:“裴公子,你请自己上去吧。”

她说完这话,便拎着那盏粉红灯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此时雨声更急,打在竹枝芭蕉上,裴明淮只觉着一股清寒之意直透入骨,犹豫半日,方走入了那座小楼里。小楼里陈设十分精雅,裴明淮一直上到二楼,方见着方才那琴师正坐在窗前,那张琴也摆在他面前。只是此刻风雨飘摇,雨丝都从窗外飘了进来,他却不曾关窗,雨丝细细密密地在他发上铺了一层,在淡青色的灯下闪闪发光。

裴明淮见他凝神望着那琴,也不好贸然打扰,便站在一旁。过了片刻,那琴师开口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坐?”

裴明淮便在一旁坐了下来,道:“在下姓裴,名明淮。贸然造访,还望见谅。”那人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祝青宁。”

裴明淮将这名字念了两遍,祝青宁道:“裴公子的两位朋友,可是已经走了?”裴明淮道:“正是。”祝青宁道:“那公子为何还不走?”这问题问得裴明淮一呆,不由得笑道:“他们有事在身,我可是闲着无事。”祝青宁道:“即便如此,裴公子也不该来找我。你应该找小翠,她自会替你安排。在滴翠苑,该做的事不做,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裴明淮笑道:“今日听阁下一曲,心清神明,只是被那勾千芒坏了兴致。”祝青宁道:“可我现在手腕受了伤,即使想弹,也不能弹了。”裴明淮道:“在下正是为此来的。我有些伤药,颇有奇效,比起寻常的好得甚多,若祝兄不嫌弃……”祝青宁又是一笑,一双眼睛在灯下晶莹生光,道:“有好药,我为何不要?”

他伸出手来,撩开了衣袖。只见他衣袖之下,手腕白皙,但腕上有几个乌青的指印,已然肿了起来。裴明淮看了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对勾千芒那般客气。他分明不是来寻乐子的,是来找岔的。”祝青宁却淡淡一笑,道:“以那位勾大爷的脾气,没把青宁的手给弄断,我已很是感激了。”

裴明淮自怀中取了一个玉瓶,一拔开塞子,祝青宁便闻到一股清香。裴明淮把玉瓶递至他道:“敷上揉几下就成了。”祝青宁淡淡道:“裴公子可是不敢碰触到我的手腕?怕如方才那般,像碰到个死人似的?”

他问的,也正是裴明淮想问的。祝青宁身上寒冷,真有点像个死人。裴明淮道:“在下不是不敢,是怕冒犯祝兄。”祝青宁摊开右掌,只见他手上有数道血痕,显然是方才琴弦断掉之时勒伤的。祝青宁道:“青宁右手不便,有劳裴公子。”

裴明淮手指一触到祝青宁手腕,便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有些迟疑地道:“祝兄,你……可是身上有什么病症?”祝青宁笑道:“裴公子若是懂医术,不妨替我诊上一诊。”

裴明淮道:“粗通。”他三指一搭上祝青宁的脉搏,就微微一惊。祝青宁的脉相很是奇怪,细若游丝,但却并无乏力之感。裴明淮沉吟了半日,摇头道:“在下才疏学浅,看不出来。”他取了些白色的药膏,敷在祝青宁左腕上,微微运劲,将药力送入肌肤之中。祝青宁微微一笑,拉起衣袖遮住了手腕,道:“更次已深,我要歇息了,恕不远送。”

裴明淮道:“我也不叨扰了。”他走至小楼楼梯之时,回了一次头,见祝青宁的脸在青色灯光下,微微显出幽幽的青色,再想到方才触到他手腕之时那种冷冰冰的触感,微觉寒意,急急地走了下去。园中已十分清静,他下楼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恼人,只听祝青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多谢裴公子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