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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道:“赵常侍,去把她传过来。”又对裴明淮道,“淮儿,你送武威公主仍去景风那院子里,别的人都让回去吧。”

裴明淮只得应了一声“是”。

祝青宁离开尉府,一路回到无极观。无极观本来偏僻,不知怎的却修在一处坟地旁边,少有人至。观前有个林子,长的皆是木槿树,却非皇宫里面的重瓣紫木槿,一色纯白,花瓣也要小得多。祝青宁在道观门前站住了,回头道:“阁下是哪一位?”

一人缓缓走了出来,白衣含笑,竟是昙秀。昙秀合掌,笑道:“祝公子,咱们又见面了。原来祝公子是住在这观里面?还真会挑地方。”

祝青宁道:“我还真没想到是大师你。怎么,刚才在尉府,用暗器打熄灯笼的便是你?在尉府外面替我引开禁军的人也是你?那可真是多谢了。”

昙秀道:“祝公子不必谢我。若论我本心,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帮你的。但既然有人开了口,我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祝青宁道:“谁?”

“祝公子明知故问。”昙秀笑道,“裴三公子已经硬扛着皇上的话不愿跟你动手,还有谁?你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没什么好处的事,我一向不会做。若不是明淮的面子,我怎会一直跟着你?虽说以你的武功,要出个城没什么难的,这些人还拦得住你么?”

祝青宁默然半日,道:“请替青宁谢过裴三公子。”说罢转身要走,昙秀在他身后道,“祝公子,不知愿不愿意听我一句劝?”

祝青宁道:“洗耳恭听。”

昙秀淡淡一笑,道:“我上回已经说过了。祝公子本该是离俗之人,明知入此世终无好结果,为何偏要来?”

“从上依世则道废,违上离俗则身危。大师你说得好像离俗弃世是什么好事一样,指不定一样被虎食呢!”祝青宁道,“我总觉得,你巴不得我走得越远越好。怎么,我哪里惹着大师你了?好像每一回都是你在对我栽赃陷害吧?”

“祝公子真是嘴不饶人。”昙秀笑道。祝青宁道:“真不敢当,我哪里说得过大师你?只是大师大约是平日里说经说多了,每回我都还没说完大师都想着要动手了结了。”

昙秀笑道:“我受人之托,事情办完了,这就回去了。不过,裴三公子有句话让我请问祝公子。”

祝青宁道:“答不答那是我的事。”

“他想问你的是,今晚你到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昙秀道,“若是你不愿意答,他还有句话要我捎给你。”

祝青宁道:“什么?”

“让你别再去找上谷公主了,纵然是你生身母亲,你也是在添些祸事。”昙秀道,“刚才京兆王一辈子的脸面都没有了,你就没看到?还不知怎么收场,皇上心中必生芥蒂。渔阳公今晚也不知被谁杀了,祝公子,你就看看吧,你一现身引出多少事来。”

祝青宁问道:“大师难不成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虽不是,也差不多了。”昙秀笑道,“我这辈子都不记得见过父母的面,这么说,祝公子你满意了吧?这样最好,心无挂碍,免受七情所苦。”

祝青宁淡淡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羡慕你大师得很了。”青衣飘动,人已没入观中,昙秀只听他声音飘来,忽远忽近。“请转告裴三公子,今日多谢他相助,也多谢他忠告,以后必再不会令他为难。”

昙秀念了一声佛,笑道:“你说得没错,你走得越远越好,省多少麻烦。”又回头去看那些生在坟墓旁边的白木槿,摇了摇头,又笑道,“还真是木槿荣丘墓,哪去找这么贴切的!祝青宁啊祝青宁,你就真不是什么能离俗之人!”

裴明淮回到内堂,外面禁军把守,见他来了方让开。进去见吴震还蹲在尉眷尸身旁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吴震看他来了,正想说话,裴明淮便开口道:“你到底有没有找到是谁杀他的?”

吴震道:“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你一来一去,半柱香时分顶多吧?我是神仙也怕找不到凶手吧?”

裴明淮道:“我不管这么多,你今晚必得把杀尉眷的人给我找出来!”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吴震“嘿”了一声,道,“怎么了,裴三公子?你脾气一上来谁都怕,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道:“还不就是那支金雀步摇。失了步摇的不是琅琊王妃沮渠宜琦,却是另一位武威公主沮渠宜琼。可扯来扯去,却把太子妃李音扯进来了,除了景风、西河,还有上谷公主,同席的就只有李音了。武威公主两姊妹有母亲护着,李音可没有!”

吴震道:“太子这位正妃我没见过,不过听说是南郡王李惠的女儿,知书达礼,才貌都十分出众。她会武?”

“会什么!踩死只蚂蚁都要可怜,见血就晕,跟我姑姑一样。”裴明淮道,“她决不会与此事有干连,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

吴震站了起来,在旁边找了个银水盆,把手洗了,只见那一银盆的清水都染成了鲜红色。“杀尉眷的人,趁众人都看外边去了,便下手了。只有这内堂因为都是皇室女眷,禁卫也不便进来,所以在此处下手最好。皇上疑太子妃倒也没什么出奇的,明淮,你心中有数,为何偏不肯承认?”

裴明淮低声道:“即便灵岩石窟之事与太子有牵连,太子也不会让李音来做这等事。”

“能在这地方杀尉眷,显然是灭口。都逼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会不会的。”吴震叹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皇上大约是这么疑的,所以才会唤李音去问。你别管啦,若与太子无关,自然也不会冤枉太子妃。”

他见裴明淮不答,忽地恍然,叫道:“你……”指着裴明淮,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疯了?!皇上是疼你,事事都不跟你计较,但……但你好大的胆子!什么人不可以,太子妃你也敢……”

“你胡扯什么,把我当成什么样人了!”裴明淮怒道,“我是有一年回京的时候遇到李音的,路上遇了歹人,我救了她。我母亲不愿我跟景风成婚,想必是景风跟太子兄妹亲厚,她心里多少有些忌讳。南郡王素来清明公允,不偏不倚,而且南郡王的父亲李盖又尚武威长公主,她跟母亲素来极好,我想母亲总不会反对了吧?可回去后她仍然不许,竟然说把李音赐婚给太子就赐了,根本不容我多说一句。李音向来温柔听话,有圣旨下来,她还不是只得嫁,我也只得当没这回事。木已成舟,我只能三缄其口,以免给李音招来麻烦。”

吴震听裴明淮这么说,也无话了,只道:“是我说错了。这还真不是你的错。”

裴明淮余怒未息,又道:“爱敬尽于是亲,是,我母亲的话,我不敢不听。一回两回的,我也从此就死了这心,我不娶还不行了么?”

“行行行,行行行。”吴震忙道,“我说错了还不成么?”

裴明淮瞪了他一眼,道:“但李音若出事,自然不能看着不管。你倒是快设法呀,把那个杀尉眷的凶手找出来。”

吴震笑着道:“我若说我已经找出来了,你信不信?”

裴明淮一怔,道:“当真?”

吴震环视这内堂,道:“那个杀尉眷的人——也是杀尉端的人,虽然十分聪明,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又下手狠辣,但他有个毛病。这毛病就是他太自信了,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太自得了,自以为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其实那破绽反而是最大的。”

裴明淮笑道:“吴大神捕厉害,我是佩服得很的。”

二人到了正厅外面,就见着李音跪在阶下,一张脸十分苍白,却仍是端庄秀丽。只听她道:“陛下,究竟为何我衣袖上会沾了血,我实在是不清楚。我决没有杀渔阳公,请陛下明鉴。”

此时脚步急促,却是南郡王李惠跟在太子身后,一同来了。太子跪到李音身边,道:“父皇,李音向来心慈,从不杀生。儿子与她成婚数年,她的品性如何,我是最清楚的,是决不会,也做不来这样事的,还请父皇明察。”

李惠也跟着跪下,道:“陛下,我女儿自小见血就怕,连小猫小狗伤了都要去救治,怎会杀人?”

穆庆在旁道:“太子,南郡王,没人说是太子妃杀了渔阳公。只是事情实在古怪,又实在重大,陛下连两位武威公主都一起察问了。”

太子道:“是,这我明白。但我仍要替她担保,父皇,杀渔阳公的决不会是她。她一辈子连刀都没拿过,又怎能杀人了?”

文帝不答,半日道:“你们看看她右手。”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李音手上,只是李音跪着,双手放在地上,看不分明。李惠道:“你把手摊开!”

李音迟疑片刻,只得将右掌慢慢放开。众人看去,只见她掌心洁白如莹玉,在虎口上却有一道新伤,倒像是被什么锋锐之物从虎口擦过一般。只听文帝道:“朕其实并没打算疑她,只是她两回都在,叫来问问罢了,南郡王教女有方朕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会赐婚给朕的儿子为正妻?但她一进来,朕就看她右手有些不对,倒像是受了伤,又见着她衣袖上沾了血迹。今儿是尉端的丧事,服制自与平日不同,她决不会穿着一件没洗干净的衣裳来这等地方。”

李音脸色惨白,伏在地上只是发颤,却不说话。李惠急道:“音儿,你倒是说话啊!你手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血……你衣袖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

太子也道:“你有话尽管说,我信得过你。父皇也不会冤枉你的。”

李音又沉默了良久,却道:“我不能说。陛下,不干太子殿下一点儿事,是臣女有罪,请您赐我一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