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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两人到剧场的时候, 舞早就开始了。于戡和谭幼瑾一起来的。他说他也想去看看,没准剧场门口黄牛有票砸手里,正在贱卖。

从出租车下来,剧场外仍有黄牛在挣扎, 问过往的行人要不要票, 前排中间的好位置。问到于戡和谭幼瑾, 于戡问什么位置票价多少。确实很好的一个位置,完全是贱卖。但于戡开了一个更低的价钱。开场这么长时间, 到底也不比流行明星的演唱会抢手。再不卖可能烂在手里, 最后黄牛咬牙跟于戡成交了。

于戡上一次和黄牛交易还是好几年前,咬牙的是他。离这里很近的另一个剧场, 原价680的话剧门票被黄牛炒到了两千多一张。他准备请谭幼瑾一起去看。之前谭幼瑾因为临时有事,把一个热门话剧的高价票送给了他, 让他独自去看。他不想欠她的。但实在没有闲钱从黄牛手里买这么贵的溢价票。最后咬牙买了两张原价480的,花了两千多块。等他邀请谭幼瑾去看的时候, 被告知她已经约了别人。他没有出手手里的票, 只是把黄牛给举报了。他视力很好, 入场的时候看到了谭幼瑾和两男一女一起, 他们的位置比他的还要好不少。

两人准备等中场休息再进去。临近过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即将要来的喜气。也不知这喜气何时来。谭幼瑾在剧场外问于戡:“你说,人在镜头前是不是忍不住要表演?”她当然是指于戡在镜头前对她展示了过多的热情。

于戡马上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几乎是笑道:“有时候好演员在镜头前比镜头外更真实。这是你说的, 你还记得吗?”

那句话还有后半段“好演员往往在镜头前比镜头外更真实,演戏时需要调动一切真实的情绪, 在镜头外倒可以装假, 眼神里的躲闪、声音里隐藏的急迫愤怒羞涩, 一切一切的情绪, 如果在电影里,可能会被一遍又一遍地重新观看,甚至会被截取图片,一帧帧地分析。稍微有点儿不对,就会被察觉。但在生活里,当你竭力要隐藏爱愤怒或者别的东西时,旁边的人可能在忙、看别人或者发呆,等你终于抑制着时刻要泵出的情绪表达完,对方才回过神,笑道,诶,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太高明的演技反而显得有点儿滑稽。”

于戡对这段话记忆很深刻,他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后来才知道出处在谭幼瑾这里。

“是吗?你怎么突然提这个?”她之前说过写过的东西,仿佛出土文物一样,被于戡发掘出来,放到她面前。

于戡接着她的话说:“诶,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谭幼瑾先是诧异,继而涌起一股好久没有有过的情绪。很久之前,她小心翼翼地一股脑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倾倒给母亲,这话里有真有假,假的是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班里同学都很喜欢她。当然是假的,他们嫌她小又笨,并不带她玩。她很怕母亲听出来她在撒谎。但是她母亲正在忙别的,等她说完了,才吐出一句“你刚才在说什么?”并告诉她说话要有条理,否则别人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时的情绪一股脑儿攒在一块,简直提炼不出来一个精准的词。她人生中大半的负面情绪都可以来自这一类“你刚才在说什么?”学校里的同学听她咭哩咕哝说了一堆,问她“你刚才在说什么”,母亲对她说“你刚才说了些什么”,约会时,对方说“我好像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她开始总反思是不是自己表达能力有问题,后来好奇是不是对方理解能力有问题。到现在终于知道,互相不理解才是常态。

在这种情绪还没有完全回想起来的时候,谭幼瑾听于戡说:“你忘了?”

她经他提醒才想起,他是照搬的她的话。于戡看着她笑,谭幼瑾被看久了,忍不住也笑了。

今天有月亮,但周围各种人工的光比月光更亮。

她没有忘。

这篇赚来的稿费买了她现在绝对不会穿的衣服,那时候她上大学不久,远离了过去的环境,开始做一个与以往截然相反的人,做得很熟练,只要不近距离接触,就会觉得她打小就是这么一人。只是当别人夸新的她时,她会为过去的自己感到一点儿不平。她发现,她并不讨厌以前的自己。

她像一个理想的老母亲一样爱着自己,即使洞悉自己的一切缺点,为自己的缺点难过,但从来没有一分钟,想要成为别人。现实的母亲做不到这一点,母亲不仅是她的母亲,还是一个独立的人,有工作,有家庭之外的生活,也有一堆人类的烦心事,不可能每天围着她的情绪转。她那时为母亲毫不能理解自己而痛苦。但她知道,母亲也完全不轻松,生了一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孩子,换成这孩子是外人,连朋友都不会做,但阴差阳错,却要在18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同这孩子绑在一起,把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都挤给她。命运这样捉弄人,却没有哪个人可以怪。

好在亲情不可以选,但朋友爱人可以选,感到不舒服随时可以离开,双方都轻松。

“你是不是特别害怕失望,所以一开始就把期待调到最低?”

谭幼瑾没有否认。这是她从生活里得到的经验。每次她怀着过多的期待时,愿望总是落空。反倒完全绝望的事会另有惊喜。但命运很神奇,总是能精准地判断一个人是真绝望还是假绝望。

“我猜,你是一个保守型投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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