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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薛妤在偏殿内见到了这位许允清。

他穿了件风华热烈的红色织锦衣,上面卷着祥云的文案,衬得肤色极白,和象牙色的清浅冷白不同,他的肌肤晕着一种天生的暖色调,一紧张,或是羞涩,饱满的脸颊上便会漫开一层云霞的绯红色。

年轻的美妙全藏在这种细枝末节的表现中。

“见过薛妤殿下。”许允清展袖行礼,脊背弯下去,身形被拉得长而流畅,声音中带着些不自觉的紧张。

“起。”薛妤将手边的卷轴堆到案桌上,仅仅扫了他一眼,便起身道:“出来,比一比。”

许允清第一次跟薛妤如此近距离接触,她身上并没有比试台上带着妖族那位新君主离开时的焦急和愠怒之色,整个人显得既强大,又冷漠,俨然就是位公事公办的圣地少君。

她情绪上那点涟漪,好像只在遇见那个人时才会泡沫一样浮出来一点。

可能就是年轻人的心性作祟,越是优秀,有挑战性的东西,就越是想要强求,想要据为己有。

许允清低头应了个是,跟着薛妤走到宽敞的庭院外。

因为是薛妤长住的地方,殿内殿外都十分干净明亮,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花瓶摆放的位置都颇有考究,讲究一种深远的禅意,唯独这座视野开阔的庭院,交织着各种或完整拉长,或扯到一半就颓然下去的针线,看着杂乱。

这是灵阵师的日常。

薛妤荡开最近的一座阵法,将丝线卷起丢到一边,看向许允清,话说得直接:“君主与我说过你的情况,苍生阵的续篇,为你所得,它与苍生阵阵图相辅相成,两者结合才能完善,是不是这样。”

“回殿下,确实如此。”许允清昨夜得到答复后,在沉羽阁三楼看着日月之轮的方向打了一整夜的底稿,此时话语流畅,展露出一种不疾不徐的谦逊:“苍生阵图分上下册,单册便能成阵,不影响使用,只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嗯。”薛妤吩咐朝年退守一边,而后道:“我看看你对它的领悟到了哪一步,若是行,按你说的办,若是不行,我另找他法。”

这个要求在许允清的预料之内。

她不可能听着外人三言两语就同意让他接触苍生阵图。

通过考验,得到她的认可,是第一步。

没有实力,一切免谈。

“好。”许允清弯腰蹲下,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树枝,并没有摆出要在对战中惊艳薛妤的架势,他卷起衣袖,捏着那根树枝在撒了一层浅浅沙粒的地面上勾画。

邺主说的都是真话,许允清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他天赋不差,一通百通,不敢说对苍生阵如何了解,至少真的学到了其中的一点精髓。

而薛妤要的,就是这点精髓。

半晌,他收手,慢慢站起来,朝薛妤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允清献丑了。”

“请殿下过目。”

薛妤的视线顺着其中数点延伸出去,而后又收回来,眉头皱着,看向许允清:“接下来半个月,我会推掉手边一切事,潜心完善苍生阵,在这期间,需要你的全力配合。邺都之内,不可乱闯,朝年会和你说我这边的规矩,你若能接受,今夜给我答复。”

许允清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弯着眼睛笑起来,轻声道:“全听殿下安排。”

薛妤摆了摆手,让朝年将人带下去了。

人间局势确实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扶桑树一再提醒暗示,谁也说不准是要各方围堵,预防魅重现,还是让他们做好准备,抵御这场可能注定会发生,怎么也避免不了的灾祸。

那么,得有两手准备。

真要发生那样的事,总不可能原地等死。

邺都有日月之轮,其他圣地各有各的庇佑,就连皇城也有玉玺和圣物护着,出了事第一时间遭殃的不是他们,而是人间手无寸铁的生灵。

苍生阵是为他们准备的。

接下来半个月,薛妤和许允清就在偏殿内夜以继日地参详苍生阵,将续篇和阵图无数次调整,重合,连接在一起,而后失败,再重来。

可以说,这是一项压榨生命极限的任务。

第十天,许允清承受不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大阵,头晕目眩,眼花缭乱,额头和鼻尖上全是冷汗,密密麻麻地挂着,整个人和从水里捞起来的水鬼一样,站着看天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坠落。

薛妤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接着沉思,道:“去旁边站一会,需要你出力的部分没多少了,接下来几天,你自己在院子里悟阵即可。”

过去这十天,在别有心思的前提下,许允清是真的佩服薛妤。

阵与阵之间的衔接是最难的部分,也是最耗费精力的流程,而这些全部都是她在做。

他跑去一边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而薛妤最难受的时候,也只是停了停,缓了缓,没过一会,就接着再来,压根不知道疲倦一样。

如果许允清自己不是灵阵师,看这情形,以为勾勒这座阵法是多容易,能够信手拈来的事。

唯一能证明薛妤完成这一步也颇为吃力的是,短短十天,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已经完全挂不住,被她面不改色地摘了丢到妆奁盒中。

因为阵法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契合度,除了薛妤和许允清,其他人通通被勒令守在庭院外,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谁也不准进来打扰。

许允清是真撑不住了,他感觉身体已经到极限,再不放松一会,他一定会晕倒在这座阵法里。

他无声走出庭院,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外固执地等了十几天,天天都来的朝年,后者见到他,眼前微亮,上前问:“怎么样?殿下出来了没?”

许允清摇头,笑得虚弱:“还要一段时日。劳烦朝年小公子带我去趟尚药司,薛妤殿下消耗颇大,需要内补,但现在没法脱身,我这边有几副恢复灵阵师精力的方子,等药散做好了,我给殿下端进去。”

“我让膳房时时备着呢。”在照顾薛妤这块,朝年没带马虎的,他道:“药方这块,不劳许公子操心,早已有大人为殿下整理好了,都在我手里收着呢。”

他口里的“大人”,许允清一听就能猜到是谁。

溯侑曾在殿前司任职,做到公子之位,真要说起来,朝年和朝华都曾在他手底下做事,既是他们的同僚,又是上司。

他们会顾着那一边,闭着眼睛都能得到答案。

许允清回望了下在身后合上的阵法,低声道:“这世间灵阵师稀少,外行所求的秘方不一定有用,殿下内耗颇多,再拖下去,于身体无益。”

朝年站在原地思索了一小会,无奈地妥协:“行,这方面我阿姐懂一些,你写出来,我让她看过之后揉成药散,再麻烦公子给女郎送进去。”

许允清颔首,彬彬有礼:“应该的。”

谁知道这件事就从这被打开了一个豁口,因为阵法只有许允清能进,他天天变着法的送些东西进去,再拿些东西出来。

短短两天,整个邺都都知道了这么一号人。

第三天,朝年在收到九凤和隋瑾瑜一个直白,一个委婉的询问后,立马察觉到不对,当天晚上就站在庭院外守着,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颇有一副从源头处掐断流言的架势。

“真没这回事,九凤大小姐,九凤殿下,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嘛。”朝年捏着一张灵符,急声道:“殿下看不了灵符,在阵里呢。邺都就是个铁桶,朝华把控得严严实实,我人还就在门口堵着,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把这根本没影的事捅出去,不知道怎么,这消息越传越离谱。”

九凤笑了一声,又逮着朝年逗了几句,才慢吞吞地道:“来自妖都的提醒,我们妖都这位小暴君已经得了消息,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反正,你看情况办事,放聪明点。”

“诶,诶。”朝年捏着黯淡下去的灵符急得跳脚:“精神状态不大好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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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隋家。

妖都最近天气不好,五世家聚集的一条街连着下了五六天暴雨,妖风一阵接一阵地刮,刮得人心烦意乱。

隋瑾瑜是其中最烦的一个。

邺都的消息他们一直有在关注,而且这次流言传得快而广,有鼻子有眼,连远远的几张模糊影像都传了出来,别提有多逼真。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隋瑾瑜将手中的灵符重重压下,看向倚在窗边皱眉沉思的隋遇:“这邺都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隋遇眼皮一掀,道:“邺主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收钱,也不承隋家的情,薛妤和十九怎么发展,他不说好,也不反对,看他们自己。但又不肯在这方面委屈薛妤,别说一个男人,就是十个,百个,在他眼里,也就是薛妤一句话的事。”

邺主自己就是个风流种,在他眼里,自己女儿为这忙为那忙,找几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公子陪伴,怎么了。

只要她乐意,怎样都行。

“我真是……”隋瑾瑜咬了咬牙,骂了句脏话,道:“那十九怎么办。”

他根本离不开薛妤。

这种话,提都不能在他面前提。

“我现在摸不懂的是薛妤的想法。”隋遇看着窗外的雨帘皱眉:“她真认定只要十九一个了吗?若不是,才真的难办。”

分开,不可能,那就只有全盘接受。

“薛妤是救了十九,没错,但真的凭良心说话,十九为她做的,也已经到极致了。”隋瑾瑜抹了把脸,深深吸气道:“一边开始管人间的破事,一边,为了恢复原来那张薛妤喜欢的脸,他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隋遇慢慢碾碎手中的瓜子仁,道:“消息瞒不住的,十九应该也听到了风声,我去和他谈谈。”

隋遇推门进来的时候,溯侑桌上正摆着那几张糊得不行的灵符影像,他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散着,垂下来,遮住脸,身上的妖力一会强一会弱,起伏不定,像一颗濒临破碎,没有规律发光的灵珠。

“都看到了?”面对他,隋遇的语气比跟隋瑾瑜说话时不知道好多少,“这事传得挺大,问过薛妤了没?”

溯侑沉默了许久,整个人像沉入夜色中的一捧水,摁了下桌面上的灵符,道:“联系不上。”

隋遇默然。

他伸手,挑了下溯侑垂在脸颊边的发丝,看着他疤痕纵生的肌肤纹理,再感受他紊乱的气息和额头上的高温,道:“本来就吸收了太多先祖的力量,三地盛会上受了重伤,紧接着使用燃血咒,还要在薛妤面前逞强,什么也不说。回来撑不住了又不好好休养,真去照着沈惊时的方法急着换回原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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