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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巷公主府东南边, 正对着大街的望楼修好了。

过了立秋节气,天气凉下来,秋高气爽。姜鸾找了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登楼远眺, 淳于闲陪伴身侧。

“那边,还有那边, 两坊里的卢氏宅院,都腾空出来了, 前几日上了封条。”

淳于闲遥遥指点着东南边, 又指向更远的东北角。

“卢氏本家大宅在东北边的宣仁坊, 公主府这边看不见。据说至今坊门关闭,严禁出入。”

姜鸾极目远眺, 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些粉墙飞檐。

“卢家几房的上千口人都关在哪儿呢。”

“刑部和大理寺分别关押了一些不要紧的案犯,把牢狱都塞满了。至于要紧的卢家人, ”淳于闲指了指相隔不远的兵马元帅府, “都押在那儿。”

“卢氏案子至今还待审吧。”姜鸾思忖着问, “都快一个月了,朝廷还没有动静?办大案的章程怎的比寻常案子还要慢?”

淳于闲摇摇头, “办大案的章程,惯例要请旨三司会审。如果御旨顺利批复下来,应该是三五日就开始提审了。”说完闭口不言,指了指天上。

姜鸾恍然, “哦, 压在圣人那儿了。”

她靠在望楼新漆的栏杆上,想起离宫前的最后一日,她早早地去紫宸殿‘谢恩’, 半路碰着了裴显。

当时他说, 进宫禀一件大事, 圣人必定要召见他的。

难不成就是查办卢氏的事?

兵部尚书卢望正明目张胆地吃空饷,号称二十万精兵的禁军十二卫,实际人数才十二万,里头还有几万老弱病残。

圣人这次御驾亲征大败被俘,固然有指挥不当的原因,但出征的禁军缺斤短两,少了足足八万兵,和太行山下的大败逃不出干系。

姜鸾咬着手指甲思忖着,卢望正罪不容赦,她的天子长兄必然是勃然大怒,要追查兵部上下的罪责。

但追查到整个卢氏,把四大姓之一的百年望族连根拔起,动摇了京城布局根基,就不见得是天子的意思了。

“查办卢氏的事,裴督帅和圣人起了大分歧。”她若有所思地说。

淳于闲赞同,“裴督帅行了一步险棋。兵马元帅府开府不久,在京城根基不深,所倚仗的无非是八万玄铁骑精兵,以及圣人母家外戚的身份。如今天家心意难测,卢氏这次如果死里逃生,只怕会大举反扑,反噬到河东裴氏自身。”

姜鸾摆摆手,“你是公主府的人,就别替人家担心了。但凡裴小舅想做的事,都是做得成的,无非代价大小不同而已。”

她收回远眺的视线,从高处往下望,偌大的公主府格局尽收眼底。

距离东南高楼的斜对角,西北处的空旷跑马场,三百公主府亲兵纵横排列,挥汗如雨。文镜站在前方,正在认真操练兵士。

姜鸾盯着文镜看了一会儿,“说起来,上次试探了文镜一次,和他提起刺杀谢节度的打算。文镜虽然当面劝阻了我,但事情……似乎没和他家主帅说。”

她挥了挥团扇,难得有点烦恼,“淳于,你说说看,他这个人是不是还能用。”

淳于闲淡定地建议,“再试几次?”

“啧。”姜鸾换了个方向,不去看文镜那边,改看南边正门方向,“公主府如今有余财了,院墙可以重新修一修,再加高两尺。现在的院墙太矮了。”

“还有,东南角的望楼修得好。我想在公主府对面的西北角也修一座类似的,七月里尽快修好。再去弄些军里的强弩放在高楼上,派亲卫日夜把守。”

淳于闲拿过纸笔记下,“再赶修一座望楼,钱财不是问题,但军匠的数目有些不够。”

姜鸾:“我想办法。”

“还有,”她思忖着问,“你们修缮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藏人的密室暗道之类的地方。如果没有就修几个。”

淳于闲记录的动作一顿,“公主吩咐了三件事,高院墙,修望楼,挖密道。臣属听在耳里,感觉……怎么像是在备战。”

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公主可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风声?”

姜鸾想了想,和他说,“只是些揣测罢了。府里多筹备些,我心里稳当。”

说完叮嘱他尽快筹办那三件事,不要疼惜钱财,在七月里就办好。

淳于闲领命去了。

姜鸾得了空闲,又从高处看了一会儿京城格局。

倒了四大姓之一,京城的高门大户各个风声鹤唳,但百姓们出门的依旧出门,赶集的依旧赶集,东西坊市依旧人头攒动,行人摩肩接踵。

三月京城被围的不安阴影随着时间缓慢消散,京城正逐渐恢复往日的热闹景象。

姜鸾若有所思,视线又望向相距不远、只隔了一个坊的兵马元帅府。

文镜正好带着亲兵队伍往东南边跑步操练,跑过望楼时,姜鸾探头往下喊,“文镜,上来!我要出趟门,你随行护送。”

【七月十七。多云少晴。】

公主府马车停在兵马元帅府的乌头门外。

姜鸾带着文镜,大模大样地进了正门。由文镜在前头带路,穿过待客的正堂,径直到了外院书房外,门房处跟过来的亲兵冲过去通报。

“裴小舅。”姜鸾站在门外,老实不客气地抬高嗓音喊门,“阿鸾来看你啦!”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几名幕僚从书房里行礼离开,裴显穿着身家里燕居的半新不旧的海青色襕袍,通身半点配饰也无,背手站在门边。

他挑眉看了姜鸾几眼,看她身上穿了一身同样随意家常的窄袖上襦,宽幅石榴裙,简简单单一支长玉簪挽住了满头乌发,搭配东珠耳坠,再没有其他了。不像是打扮得一身齐整郑重登门的拜访做派,倒像是去邻居家串门子。

裴显的脸上没露出多少意外神色,也没问什么,直接让开通路,

“稀客。进来坐。”

姜鸾走进待客的大书房,头一眼注意到空空荡荡的两面白墙,被外表气派的兵马元帅府内里的寒碜程度震惊了。

第二眼便注意到了长案上放着的一盆兰草。

那是自从第一盆四季兰养死了以后,她从临风殿里精挑细选送来的第二盆四季兰。算算时日也有快两个月了,居然郁郁葱葱地活到了现在,碧叶纤长,青翠欲滴,看起来长势极好。

她几步过去,弯腰打量了一阵,又摸了摸四季兰肥厚的长叶。

“这盆照顾得不错。”她满意地收回了手,“没生虫子,也没烂根。”

“那是自然。”裴显站在长案边,抬手也摸了摸兰草的长叶,动作小心轻缓,看得出颇为疼爱,

“我最近留在书房的时辰多些,可以尽心照顾它。每日松土,掐着时辰浇水,清晨才晒一会儿阳光,日头稍大些便搬回来阴凉处。”

指腹轻抚着顶部新长出的一只花苞,裴显矜持地道,“耕耘几分,便收获几分。这盆确实长得极好。”

姜鸾的视线从兰草上收回,若有所思地看了身侧人一眼。

裴显最近忙着查办卢氏的案子。从兵部尚书卢望正的供词里,牵扯出众多陈年旧账。卢氏嫡系上百人,都在他的兵马元帅府里。

卢氏嫡系挨个地讯问口供,他留在府里的时间,当然会比之前久得多。

亲兵从门外进来,送来了待客的热茶。

通常搭配饮茶的细致点心当然是不会有了,搭配着送来的是热腾腾新烤的大肉饼,面饼夹着中间的羊肉馅,拿刀纵横切了四块,摆在大瓷盘里,肉香扑鼻,一看就是厨房新出炉的。军里的汉子吃下肚绝对能顶饱。

姜鸾忍着笑,掂起一块跟她脸差不多大的豪迈肉饼,咬了几口。

你别说,烤肉饼还挺香。

她几口吃出了滋味,倒也不怕热油脏了手,一边抱着肉饼吭哧吭哧地啃,一边说起来意,

“公主府最近在修缮后院,想在东南角和西北角盖两座望远的高楼,类似军里的望楼架构。之前已经跟丁翦借了一轮军匠了,但他手里的军匠人数太少,我又急着赶工,想来想去,还是登门跟小舅借一批军匠。三五十人足够了。”

求的不是什么大事,裴显听在耳里,略一颔首,当场便应下,吩咐下去点五十军匠待命。

吩咐完了一回头,姜鸾捧着大肉饼,不知何时起了身,站在长案边,盯着案上摊开的一副京畿防卫绘图端详。

那副京畿防卫图是最近新绘制的,京城十二座城门的兵力分布,皇宫防卫的排班轮值,都细细地标注在上头,刚才姜鸾进来之前,裴显和几位幕僚在议的正是这张防卫图。

如此关键的军事绘图,当然不会直接在上头拿文字直接表明,绘图上标注的都是代号标记,外人轻易看不懂的。

但裴显心头还是升起几分警惕,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挡在姜鸾和长案中间,把长绘图卷起收去一边。

“阿鸾看得那么仔细,”他口吻轻松地问,“对京畿防务感兴趣?”

被当场抓包的人多少会有点心虚,没想到姜鸾一点都不心虚,坦坦荡荡地承认下来,

“感兴趣,还想再多看看!”

裴显:“……”

“不行。”他直接否决了,“京畿军事要务,闲杂人等不得偷窥。”

但姜鸾的心思已经活动了。

看到那副京畿防务绘图的第一眼,她立刻想起了沉甸甸围绕在心头许多时日,始终不得解释的疑问。

前世深秋的那个混乱之夜,京畿防卫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又是哪里出的内贼。

“裴小舅。”她散漫地盘膝坐着,啃着肉饼问,“这次你从河东带来京城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你的嫡系?有没有半路招来、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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