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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也想知道,为何不杀了你。明明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杀了你,将你葬入朕陵寝,便无需再忧心你心中惦念谁、是否又想从朕身边逃脱。可是阿雪,杀你谈何容易?”

“你舍不得?”

“是,朕舍不得。”萧承邺抚摸江悬脸颊,缓缓道,“你说得对,朕对你生出怜悯,是朕不该。”

江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轻笑:“你不杀我,也许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萧承邺松开江悬,轻轻一甩,将他扔回地上。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皇宫之外,萧承邺朝堂上的一句话,很快变作满天流言。

谢烬只将江悬还活着一事告知玄羽军上下,而现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在谈论已故镇北王江述行之子江悬甘为娈宠,与皇帝有龙阳之癖。不仅如此,江悬还与谢将军暗中苟合,此次谢将军出兵,明面上是为秦王,实则另有图谋,意欲臣夺君妻。

三人成虎,不过一日之间,人们口中的江悬便从玄鹰军少帅变作祸国殃民、冷血歹毒的后宫蛇蝎。

主帅营帐内,谢烬气得咬牙切齿,“嗵”一拳砸到案上。

“如此卑劣手段,简直畜生!”

话音落下,林夙倒茶的手微微一滞,面具后露出几分耐人寻味的神情。

一旁萧长勖叹了口气,安抚道:“岐川,先别动气。”

谢烬攥紧拳头,转头看见萧长勖,忽而想起如此“卑劣手段”正是林夙一贯爱用的。他张了张口,讪讪道:“抱歉,林先生。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林夙便不能装作没听见。只见他放下茶盏,对谢烬微笑道:“谢将军一向心直口快。无妨。”

玄羽军一路从醴州打过来,与途径地方军交手过几次,屡战屡胜,有时甚至还未至城下,百姓便已将城门大开。人心向背可见一斑。而如今萧承邺这番说辞,虽然卑鄙,却恰好击中萧长勖赖以依仗的民心。

“此地距京城不足百里,萧承邺现在才用这招,怕是已经晚了。”林夙不紧不慢道,“江公子是塞上鹰还是笼中雀,他日史书工笔,都由赢家说了算。”

谢烬蹙眉:“我知道,我只是……”

“在下明白,谢将军不愿江公子背负污名。只是事已至此,比起声名如何,如何完好无损将人救出来,才是眼下最要紧之事。”

萧长勖插话:“林先生,岐川之前提过玄鹰军旧部和江家余下那些老人,安置如何了?”

林夙回答:“能接走的都已接到醴州,不方便接走的也已派人暗中保护,王爷放心。”

萧长勖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二人说完,谢烬冷不丁开口:“萧承邺不会伤阿雪性命。”

萧长勖和林夙一起转头看去,谢烬垂眸,目光落在面前某处:“也许这么说有些草率,但我知道他不会。”

萧长勖与林夙对视一眼,道:“不会最好。既然天下人都已知晓问雪囚困于宫中,我们便正好以此举兵。明日你我兵分两路,你务必率军突破皇城守卫,入宫救出问雪。”

谢烬点头:“是。”

天色渐暗,皇宫内,一顶软轿无声行进在重重宫墙间,最后停在映雪宫门前。

夕阳铺洒在红墙金顶,为这座皇城镀上一层沉重的金光。轿子缓缓落下,何瑞躬身,对轿内道:“公子,到了。”

等了一会儿,轿帘拂开,一只细白手腕伸出来,何瑞递上自己小臂,江悬扶住他,慢慢从轿子里下来。

天冷,江悬穿了件月白织锦斗篷,帽子上一圈纯白无瑕的狐狸毛,愈发衬得他纤弱动人。

玉婵从映雪宫里迎出来,与何瑞一人一边搀扶住江悬。

江悬道:“何公公不必送了。”

何瑞没有应声,仍旧这样扶着江悬慢慢走,江悬便也由着他去。迈过一道宫门,四下无人,何瑞淡淡道:“秦王与谢将军已到城外。”

江悬抬眸,微微一滞。

“谢将军手中有八万兵马,皇上调集京城禁军与西南、东南府兵共十万,已于城下排兵布阵,今日或明日必有一战。”

江悬警惕道:“何公公……为何告诉我这些?”

“大梁要变天了。”何瑞抬起头,望向远处将沉未沉的夕阳,“公子本就不是笼中之鸟,哪怕折了羽翼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也终有冲破牢笼之日。这一天来之不易,奴才为公子高兴罢了。”

江悬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何瑞:“何公公,究竟是什么人?”

何瑞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奴才只是奴才。”

“你是秦王的人?”

“不,奴才与秦王殿下并无私交。”

“那你是岐川……不会,岐川没有这样城府。”——倘若何瑞是谢烬的人,谢烬不会一直到几个月前才找到他。江悬思索许久,最后不确定道:“你莫非,与江家……”

何瑞笑笑:“公子莫要再猜了,奴才不认得除公子外其他江家人。外头冷,公子早些进去吧。”

或许是不愿说,或许是不能说,又或许何瑞真的与江悬故人无关。江悬垂下眼睫,低声道:“过去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何公公与皇帝一丘之貉,多有得罪,抱歉。”

何瑞略一颔首:“公子言重了。奴才本就听命于皇上,公子这样以为也并无不对。”

“总之,多谢公公对我说这些话。”

“公子客气。奴才告退,公子多保重。”

“好,公公慢走。”

何瑞转身离开,江悬站在院中,直至天色昏暗。

阴影中那道总是沉默的身影,他一向习惯忽略,如今想来,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可恶。

但为何呢……非亲非故之人,为何会为他可能触碰到的自由而感到高兴呢?

江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