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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常意不是,她的记忆仿佛书简,一旦书写刻画,便清晰可见,若干年过去也不见褪色。

气味、声音、感官,她只要闭上眼睛刻意回想,一切就仿佛发生在身边。

祥免二年,三月廿六日,她坠井的那天。

还未鸡鸣的时候,淮阴侯慌里慌张地从皇宫内赶回,随即整个府邸都开始忙乱起来。

前方传来战报,说起义的军队已经逼近京城,皇帝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应对,而是召了些宠臣马上准备迁都。

淮阴侯得到消息回府准备跟随往南迁都,第一时间便来到了春娘的屋子。

春娘胆小怯懦,淮阴侯放不下她,行头都未收拾,径直来到她房间安慰她。

常意躲在暖阁里,安静地听着春娘梨花带雨,淮阴侯却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路上不会让她吃苦受累。

到底春娘还是被他说动了,淮阴侯松了一口气,叫来丫鬟去了隔壁伺候换衣。

常意从暖阁绕出来,春娘只是自顾自地抱着淮阴侯换下来的官服行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理人。

“娘,我们走吧。”

常意走到她身旁,拉住她的裙摆。小孩吃的不好,脸瘦巴巴的,称得眼睛又亮又大,有些骇人的怪异,嗓音沙哑,没半分孩子的可爱:“现在府里混乱,我们若是想逃走,正是好时候。”

“你说什么呢!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春娘惊讶地张开嘴,啪的一声打开她的伸过来的小手,似乎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

常意抿了抿唇,从春娘搂着的行头里抽出一张纸。

这张纸极薄,触及却温润坚韧,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纸,淮阴侯府里供的纸也没有这样贵重的,因此她刚刚在暖阁就注意到了。

她飞快从春娘那抽出纸,将那纸上的东西看了个大概,不等春娘责骂又迅速将纸又原路放了回去。

春娘一番话卡在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常意用最简洁的话跟春娘解释道:“现在的皇帝残暴无道,起义军的首领是以前德高望重的太子,前线败战连连,谁输谁赢已经分明。你今日南逃,难保不会明日做俘虏,要是现在离开常家,等起义军进城,我们作为难民还可投靠新帝,到时候重新立户、你也可以摆脱贱籍,重新生活。”

春娘陌生惊恐地看着她,嘴巴上下张合几下,颤颤巍巍,只吐出几个字来:“怪物、你这个怪物!”

春娘把女儿生下来便撒手不管,平日里虽然知道她有时候会偷看大少爷念书,找些丫鬟小厮的残本识字,可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想了什么。

这样小的孩子,嘴里说出这种话来,让她害怕极了。

春娘不愿意看她,背着她逃避似的、也不说话。

旁边屋子响动,应当是淮阴侯沐浴完了。

常意站在她身边凝视了一会,离开了房间。

常意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说这番话,本意是为了春娘。

现在的皇帝继位不过两年,却昏招频频,早已经惹得怨声载道,连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两句。

她生来对情绪十分敏锐,又因为平日无人关注,方便了她安静观察思考。

淮阴侯的话她都听在耳里。

南迁变故繁多,又拖家带口,前有只会享乐皇帝拖后腿,后有起义军精兵猛将追赶,若是出了什么事...最先被抛弃的,是些什么人,不言而喻。

这番若是跟着南迁,凶多吉少。

她想离开淮阴侯府,但春娘不愿走,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瞒天过海。

更何况她一消失,春娘自然能反应过来,再思量也没什么意义了。

前路未卜,常意走到离后院不远的流水长廊,随便找了个地方缩了起来。

后院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常年处于深宅的女人对打仗、离开家有着比男人更深刻的恐惧,因此都是凄凄惨惨的,哭闹的也有。

常意倚靠在墙边,有些困顿。

今夜这样忙碌,应该没有人找她麻烦了,她想一个人好好歇一下,毕竟将来能不能好好活着还是个问题。

人往往是不能念叨的,常意心里的话还没落下,就像路边趴着的狗一样被行人踢了一脚。

常意瘦弱,被踢得身子一缩,便是一团刺眼的光照入她的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团光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眼睛一阵干涩刺痛后,常意才隐隐约约看见了面前的两人。

常笑莺刚将踢她的脚收回去,常熙回则提着一盏灯笼垂眼瞥她,向来矜傲的面容此刻面无表情。

兄妹俩衣裳首饰珠玉堆砌,傲慢得如出一辙,像淮阴侯府前两只昂首的狮子。

被踢得腿抽了一下,常意一言不发地抱住腿,弓起身子。

大夫人在这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没有管住他们俩,又让他们出来撒泼了。

“你干什么,我踢得有那么重么?你装什么呀!”常笑莺语速飞快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