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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井笑道:“城里那么多王公夫人,也没见哪个缩着脖子。昏礼是一辈子的大事,还有人摄胜①呢,咱们大娘子是按着规制用冠服,自然是越显贵越好。”

梳头的宫人也在一旁附和:“好在出阁之前才梳妆,到了那边王府就入洞房。要是大王体恤,可以早早取下来,其实时候不长,不会累着王妃的。”

宫里来的人都改了口,称呼南弦为王妃,一时让她还有些难以适应。神思正飘忽着,设想明日的流程,这时外面人进来传话,说太常丞娘子母女来拜访大娘子了。

这么多的病患中,唯独太常丞娘子与她最是亲近,连回娘家,都记着给她带鸡蛋。南弦的脾气,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并不因为身份水涨船高而骄矜,忙让人把她们请进后院,自己在门前相迎。

太常丞娘子依旧是白白胖胖,身边的丽则却愈发窈窕了,身后跟着挎篮的仆妇,快步从廊上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着力地赞叹起来,“果真是宫中派人来张罗,好大的排场!我先前到门上,还唯恐自己进不来呢。”边说边笑着比比身后,“我带了些花生来,这是老家新送来的,都是红衣,彩头好得很,撒帐或是摆盘都相宜。哎呀,娘子要成婚了,我也不知怎么敬贺,只有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南弦说哪能呢,“夫人是拿我当自己人,才会想着给我送这个,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一面向内引领,牵了丽则的手,请她们坐。

太常丞娘子道:“娘子成亲,咱们要想凑热闹,应当上王府随礼才对,可咱们不过从五品的小门户,怕是入不得王府的门。我想着,我们与娘子素来亲近,倒不如上这里道贺,就算托大,充半个娘家人吧,送娘子出阁,还比王府的宾客先见着新娘子呢。”

丽则说对,“我还不曾吃过王公家的喜酒,回去好向家里的姐妹炫耀。”

她们这样说,允慈忽然想起来,“回头挑灯送阿姐出门,须得两个人成双才好。咱们与那些阿叔不来往了,允恩她们也不会来吃席,我算来算去缺了个人,若是夫人答应,让丽则阿姐与我一起送阿姐,好不好?”

这样突兀的提议,引得南弦低低叫了声允慈,“不许无礼。”

可太常丞娘子却万分乐意,抚掌道:“娘子言重了,丽则一个糊涂孩子,能与二娘子一起送王妃出阁,那是多大的荣耀呀,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丽则自然也欢喜,赧然道:“我没做过女傧相,唯恐明日失礼。”

允慈和她很谈得来,热络道:“不怕,我们回头挑上灯笼,循着路径走上几回,熟悉一下就知道了。”说着来牵丽则的手,两个人雀跃着往前面去了。

待她们走了,太常丞娘子又与南弦说了会儿话,她是诚心诚意为南弦好,偏身叮嘱她:“晚间就寝的时候,记着将自己脱下的衣裳收好,别被大王的衣裳压住了。”

南弦不解,问为什么。

太常丞娘子道:“他压住了你的衣裳,将来便事事压你一头。你若想在家中做主,那就等他脱完了,你再更衣。你的衣裳压住他的,日后他必定对你言听计从,你说往东,他不敢往西。”

南弦是不信这些的,乍听觉得很新奇,“还有这样的说法?”

太常丞娘子团团的脸上浮起个笑来,“这是闺中的老黄历,当初我出嫁,我母亲就是这样告诉我的。究竟灵不灵验,也说不好,不过我家郎主倒事事听我的。到底郎子敬重你,日子才过得顺遂,一个家万事都听汉子的,早晚要坏事,回头左一个娇妾,右一个美婢,那可有打不完的杖,烦也烦死人了。”

南弦听在耳里,诺诺点头答应,虽然知道神域不至于如此,但过来人的经验,合该要听一听。

允慈和丽则还在反复练习引路,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程,也务要追求尽善尽美。

未点的灯笼提在手里,随着步子迈动款款摇曳,身上的裙带被风吹动,渌波的颜色婉转之间,就变成了喜庆的牙绯。

耳边尽是欢声笑语,灯笼上粘贴的囍字,因烛火映照愈发红得鲜亮。允慈与丽则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灯笼倾泻而出的光,照亮了后面新人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定有一片光明广阔的前景。

迈出门槛,新妇子环佩叮当,左右上来接过灯笼,允慈与丽则回身搀扶,将阿姐送到金根车前。

允慈还有些不舍,郁塞地吸了吸鼻子。盖头下的南弦听见了,在她手上轻轻一握,小声道:“回门日,我们就又见面了。”

允慈“嗯”了声,“阿姐,你在夫家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委屈了自己。”一面说着,一面将人送进了车辇。

允慈脚下还踟蹰着,丽则见了,悄悄牵了她的手,退让到一旁。

迎亲的车队一路敲敲打打,往前去了,丽则感慨不已:“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呐,早前我来点耳穴,还是为了在小冯翊王面前露脸呢,现在想来真有趣。”

其实她只是远远见过小冯翊王一次,那时就倾羡于他的俊朗,但时候一长,慢慢也忘记他的长相了。今日送新妇子,见到了来亲迎的新郎官,这小冯翊王和之前记忆里又不一样了,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忽地从青春少年郎长成了伟岸的男子,这样看来,还是与向家阿姐更相配。

回身望,送亲的人群里,一个面容朗朗的男子眼里带着忧色,车队走了好远,他还站在那里看着。先前在新人拜别高堂的时候,她曾见过他,只是不太敢确定,便拿肘顶了顶允慈,“那人可是你阿兄?”

允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应了声是。阿姐出阁,自己已经很悲伤了,想必阿兄心里的遗憾,比她还要多得多吧!

***

一路张灯结彩,小冯翊王娶亲,那是全建康的大事。

车队还未到,路上的障车人就候着了。这群人里,各色来路的都有,有太学里陆续投入小冯翊王门下的门生,也有专以障车为事业的市井百姓。

风里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高擎的法扇也跃入了视野,前面两列卫官开道,后面便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子。新郎子真是堂堂的好相貌啊,墨色的玄端衬得他面如冠玉,居高临下,更有不可侵犯的威仪。

也不等障车的人来设卡,前面的卫官就大把抛出了铜钱。一时钱洒得雨点一样,大家欢喜哄抢起来,待直起身时,车队早就走远了。

王府上等候的亲友望眼欲穿,只听站在直道中央的童子大喊“来了”,门内抱着毡席的仆妇忙迎了出去。

金根车停稳了,陪嫁的婢女将新妇搀扶下车,落足便在毡席上。一路往前迈进,踩踏过的毡席又转到前路上,如此交替着,一直送进了厅堂。

今日来证婚的不是旁人,是皇后,高高坐在上首,含笑看着新人缓步到了面前。

神域与南弦向她行礼,她连连颔首,“陛下原本是要与我一起来的,但因御体违和,就由我代劳了。今朝良辰吉日,恭贺你们结成夫妻,日后夫妇和睦,儿女双全,切莫辜负上天美意,陛下垂爱。”

新婚的小夫妻领命行礼,皇后与一众命妇笑着,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入洞房吧。”

前呼后拥,盖头下的南弦任人引领着,被送进了妆点华美的新房。一切都是簇新的,连脚下的莲花砖都精心打磨过,一朵朵绽放的莲花舒展着柔美流畅的线条,雕刻百子的紫檀脚踏上铺着红毡,踩上去,绵软如在云端。

赞者在一旁,说了好长一段吉庆的溢美之词,南弦垂下眼,见一双修长的手探过来,极小心地向上掀起,唯恐动作粗鲁,牵扯了她的发髻头面。

新妇的美貌自不用说,新房里的贵妇们大多是见过她的,平时的向娘子素面朝天尚且难掩国色,今日施了妆,愈发显得精致端庄,像画上的仕女一样。

大家纷纷道喜,说大王好福气哟。

新郎官小登科,眉目间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回身恭敬地长揖,向每一位道贺的贵客致谢。

合牢同卺,共用了一块白肉,仆妇又奉上盛酒的小瓢,两头拿红绳牵着,让新婚的夫妇对饮。另有人用五色丝将他们的脚绑在一起,赞者高唱着:“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与系心人。”

一大套繁琐的礼仪终于到了尾声,凑热闹的妇人们也退出了婚房。南弦到这刻还有些昏昏地,发胀的脑子好不容易清静下来,转头与神域对望了一眼,彼此都赧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

①摄胜:古代男女举行婚礼时,可根据车服常制超越一等,以示贵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