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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与向识谙归为一类人,这让他有些不快,蹙眉道:“他是他,你是你,你与他不一样。还记得先前我被关押在骠骑航,所有人都以为我不成事了,若陛下不曾病重,朝中那些宰执们也未必会管我。但这种时候,你却没有放弃我,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你在我这里,他瞻前顾后,要是你与他换个处境,你会不会登门来讨人?即便不成功,也一定会试一试,对么?”

南弦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他笑了笑,微微俯下身子,贴在她耳边说:“他不在乎你。南弦,你那一同长大的阿兄,没有将你视作珍宝。他还是有顾忌,还是舍不下面子,他不像我,为了你,什么都能豁出去。你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将来要是遇见什么事,他能保得了你吗?不说别的,就说你行医济世,万一遇见不讲道理的病患,就凭他的魄力,可能护你周全?”

所以对待情敌,就要揭开他的短处,让这个过于重情的人看清楚。这不是挑拨,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向识谙昨日没有来,今天得知她在王府,也并未登门。有时候真不知道应当赞许他谨慎,还是鄙夷他胆小。他就放着这个要嫁他为妻的女郎,逗留在其他男人府上,想必已经默认这个事实了。

南弦呢,心里有失望,但也是淡淡的,并不夹带埋怨。

识谙想必有他的顾虑吧,他自小就是个稳妥的人,办事三思而行,从来不会过于激愤。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她在神域手上,知道她安全,才没有想将事情宣扬起来。如果她当真下落不明,或许他就会着急报官了。

神域还在逗她,轻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南弦道:“说什么?说你小人得志便猖狂吗?”

他听了却一哂:“你与他的婚约就到此为止了,果然不破不立,我要是瞻前顾后,你们这刻应当下了帖子,广邀亲友了。”

他语气得意,却气得南弦想顶他个倒仰,“你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来,竟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愧疚什么?不怪他一而再地放弃,怪我锲而不舍地追求吗?我从小就知道背水一战,可置之死地而后生,等到应诊日一过,我就入宫向皇后陈情,所有骂名我来背负,只要让我娶你。”说着在她光致致的肩头吻了一下,“你也早些做准备,来当我的王妃吧。”

肩头软软的触感,让南弦惊叫起来,又羞又恼斥责:“神域,你要不要脸!”

挨两句骂,实在算不得什么,那烙印落在她肩头,就是一辈子。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起身从箱笼里取了一套衣裙来,托着送到她面前,“你身上的衣裳钩破了,换一身吧。这是我让人照着你的身量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那就还穿我的,先前那套天水碧的直裾,你还记得吗?那衣裳你穿过之后,我一直珍藏着,你要是穿得惯,我即刻让人取来。”

南弦有些失神,才发现与他断断续续的联系下,已经产生了那么多的勾缠。有时候是真的不得不信命,这人就像个狐狸精,打从自己第一眼看见床上奄奄一息的他,震惊于他的容貌,那时候他就在她心里生根了。再三再四告诫允慈不能接近他,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呢。所以女郎不能太注重男子的容貌,重色易生事端。如今报应就在眼前,挣不脱甩不掉,自己受他祸害就罢了,连家里也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甩开那一脑袋浆糊,她冷冷应了声不要,“你还好意思提起那次?要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被别驾府的人追杀!”

他听她指责,神情有些沮丧,“是啊,我总是给你惹祸,一再连累你。但你我的缘分也因此而来,要是看过诊就两散,我今日怎么能站在你面前。”

他俯首认错,但拒不悔改,南弦因碍于背上有伤,没法和他再抗争,要是自己行动自如,这会儿应当跳起来,夺门而出。

但总是这样衣冠不整,不是办法,她又不能起身,只好按捺住脾气道:“你把衣裳放下出去,容我自己换。”

他抬了抬眉,“你受伤了,自己换不了吧,莫如我来帮你……”

南弦的嗓门又抬高了半分,如今女医的持重都不见了,常被他气得失态,“我自己可以,不要你帮忙。”

他没办法,只好将衣裳放在床头,从屋里退了出去。

站在二楼的廊庑上,能够眺望半个清溪。近处草木葱茏,远处的房檐鳞次栉比,将要落下的太阳悬挂在显阳宫的殿顶,泼洒出一片恢弘盛大的暖金色。檐角的铁马在夕阳中叮咚,被风一吹,底下悬挂的穗子飞扬……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房里的人,似乎还有些小小的不安分,受了伤仍旧不甘心,换好了衣裳便尝试打开门。结果看见他就在门前,很是失望,他一回头,她便悻悻然掩上门,重又退了回去。

他也不在意,乜起眼,望着落日余晖下的城池。从这里,正可以看见南边的丹阳城。那个小城地势很好,将来建官署、建患坊,举家搬进去,应当是个很不错的安排。

***

式乾殿内的圣上,正等着向娘子进宫来应诊。

这段时间病情略有好转了,癫症虽然隔三差五还会发作,但来势已经不如之前凶猛。犹记得头一回在朝堂上,那次是当真做不得自己的主,有那么一盏茶工夫,他连自己是谁,身处何方都不知道。后来也有过几次痉挛,却不会失去意识,眼睛也能看见周遭的人和物。

总是慢慢治吧,这女医,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但今日不知是怎么的,好半日也不见她来。圣上等不及,让人去皇后宫中询问,一旁的谒者丞欲言又止,圣上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话要说么?”

谒者丞道是,“臣听闻了一个消息,与向娘子有关。”

圣上迟疑了下,“何事啊?”

谒者丞道:“今日向娘子怕是进不了宫了,少年人之间的纠葛,闹得沸沸扬扬了。小冯翊王爱慕向娘子,这事陛下也知道,但向娘子与向直院自小有婚约,向直院从川蜀回来后,两个人便准备下月完婚了。结果小冯翊王不答应,强行把向娘子掳走了,前几日向直院上司徒官署要人,小冯翊王压根不理会人家,到如今向娘子也没能回家,想来这门婚事是成不了了。”

圣上讶然,“有这种事?”

谒者丞说是,“千真万确。向娘子被掳走当日,臣就听黄门回禀了,当时只说是闹着玩的,也不曾放在心上。”

圣上有些着恼,“不论他们之间有何纠葛,神域不知道今日向娘子要进宫应诊吗?将人私自扣留,竟连皇命都顾不上了?”

圣上对神域的不满,从来没有消除过,但他也知道,自己身子不济,朝堂上大部分人心都向着神域,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大势上难以扭转,不妨碍他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听闻向娘子因神域的劫持不能入宫,就火冒三丈。

谒者丞忙来劝慰:“陛下息怒,小冯翊王这件事办得失了分寸,但要是换个想法,倒也不算坏事。早前皇后殿下也好,大长公主也好,宰执们也好,都为他说合过亲事,结果一个都没成,料想他早就看上了向娘子,不过一直求而不得罢了。陛下召他回京,不正是想让他早些成亲吗,与其这样耗着,倒不如由他去,只要小冯翊王能办成,娶了向娘子也好啊。”

圣上却有些不耐烦,蹙眉盘弄着手中佛珠道:“若向娘子嫁了他,日后就不能入宫应诊了。”

一则是心有忌惮,二则是没有王妃当御医的先例。成全了神域,自己就失了个好医官,细想之下愈发气恼,这神域之恶,在于釜底抽薪,谁能担保他将向南弦弄走,不是为了让御前无人可用。

谒者丞思忖了下,试探道:“那向识谙,向直院呢?他们都是向副使的子女,向直院的医术,应当还在向娘子之上。”

圣上想了想,还是摇头,“向家人不能用了。”

他也有他的顾虑,难保神域此举不是在布局,目的就是将向识谙送到御前。将来向识谙慢慢擢升,整个太医局也尽在神域之手,到那时候自己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宁愿弃向家兄妹不用,也不能如了神域的愿。

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唉,头无端疼起来,被控制住的癫症,似乎又有了隐隐抬头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