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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 最震惊的不是向家那三位长辈,是南弦。

她讶然望着识谙,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 虽然可能是为了震慑向家人, 但在她听来, 属实震撼不小。

她还记得上年他亲口说过,只拿她当妹妹看待,自己当时难过了好久,觉得辜负了爷娘, 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和依靠。但好在她不是心细如尘的女郎, 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渐渐接受了兄妹相处的事实, 就再也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但如今,他旧事重提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急于拿眼神询问他, 可他却转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三位阿叔很是不自在, “你要娶她……也好,算是遵了你爷娘的令。既如此, 我们各自回去预备,届时让你阿婶过来帮着张罗。”

识谙说:“不必了,婚仪我自己能安排。”

二叔碰了一鼻子灰, 有些丧气,“那我们总要来主婚吧,你阿翁和阿娘都不在了……”

识谙一哂, 冷着脸对二叔道:“你们霸占老宅这件事, 早就在建康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了。人人知道你们不念旧情, 又何必在婚仪上出现,自讨没趣。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不要有来往了,反正早就分了家,平时也没什么牵扯。不管将来这里天翻也好,地覆也好,宗子不在,宗妇还在。阿叔们只要恪守本分,经营好自己的家,宗族中的事务,能不操心,还是不要操心了。”

他要与他们断绝往来,不认这门亲戚了,三位阿叔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道:“好好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他日若有什么为难事,望你也不要想起我们。”

识谙拱了拱手,“不敢,请阿叔们放心。再有一件,今后祭祖就不必汇同在一起了,家庙的门开着,阿叔们想怎么祭拜就怎么祭拜,各自行事,各自便利。”

这话气得三位阿叔吹胡子瞪眼,然而没有办法,劫后余生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好说话的样子了。他微微扬着脸,言行举止间自有一股冷漠和决绝,三位阿叔再想说什么,但见他这个样子,到底也只能怅然一叹,悻悻然拂袖而去了。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兄妹三个,一片死寂盘桓在堂上,连允慈都不知应当怎么开口说话了。

犹豫了半晌,看看阿兄,再看看阿姐,她小心翼翼问:“阿兄,你当真要与阿姐成婚吗?”

这个问题直戳南弦的心,她也惶惶抬起眼来,直勾勾看着识谙。

识谙颇为难堪,但这件事终归是要说明白的,他也害怕,再一犹豫又要错失其泠,便对允慈道:“我与阿姐有话要说,你先回房,让人重新收拾收拾吧。”

允慈走后,他抬了抬袖子示意南弦坐,深吸了口气,才把盘算已久的话说出口。

“我受困于瓦屋山期间,其实想得最多的就是你。以前长于建康,总以君子自居,我分辨不清自己对你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以为同一个屋檐下长大,我若是娶了你,便有悖人伦,所以并不赞同阿翁阿娘的安排。但人一旦处于逆境,好像就能跳出这皮囊,真切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才知道我原来一直都挂念着你。我对你,并非是毫无感觉的。”

他的这番忽如其来的告白,不在她预料之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婉拒,只道:“阿兄是因为受困太久,太孤单了。如今回了建康,慢慢就会从那些不愉快中挣脱出来的。”

可他却摇头,“不是因为孤单,才想与你成婚。我对你,终究是有亏欠,趁着还没错失,让我有弥补的机会吧!阿翁和阿娘在世时,一直念叨这门婚事,我现在想来,爷娘确实比我有慧眼,也更有先见之明。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本不可能从迷魂凼里出来的,既然老天让我再活一回,那我就该弥补之前的遗憾,对你有个交代。”

若是换做以前,南弦觉得自己可能会满心欢喜,接受这场安排,毕竟从小她就喜欢识谙,他在她眼里是可堪依靠的兄长,且人品才学样样俱佳,没有什么可诟病。但如今……如今好像出了点差错,自打他与她彻谈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这份念想了,认为只做兄妹,好像也不错。

斟酌再三,南弦道:“我是阿翁阿娘养大的,向家对我的恩情,我报答不尽,哪有什么交代不交代一说。阿兄不必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我也从来没有怨怪过你。”

她说得委婉,但话语间能觉察出,似乎并不十分乐意。

识谙的心沉了沉,迟疑地问:“你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吗?”

这一问,让她不由激灵了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人忽然便窜出来,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明明已经不再想着他了,为什么提及他,还是让她心头直哆嗦呢。

然而这种事,最忌纠缠不清,听说近来他相看了不少贵女,想必总有一位能如他的愿吧!他有他的人生,自己也应当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

于是摇了摇头,言不由衷地说没有。

识谙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又问:“你可是不喜欢我?讨厌我吗?”

南弦忙摆手,“怎么会呢,我从来不曾讨厌过阿兄。”

但她没有回答前半句,不管是出于女郎的矜持,还是当真谈不上喜欢,总之她有意忽略了。

等不到两情相悦,识谙在与她商谈之前已经有了预感,但这不重要,成婚之后慢慢培养感情,像大多数夫妻一样就是了。

他平了下心绪道:“我明白,上次从南地回来,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伤害了你,让你心有余悸,担心我只是一时兴起,才又反复无常。其泠,这次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请你一定相信我。我往常很忙,困在迷魂凼那半个月,是我一生中最闲的时候,我不用看医书,不用应诊,不用研究草药,睁眼便开始自省,能看清楚很多以前看不清的事实。”顿了顿又小心观察她的神色,“阿翁和阿娘盼着你我能成婚,我想……完成他们的夙愿。”

说到最后,只能搬出过世的父母来增加胜算了。他承认,自己是有些不堪,不想成婚时可以违背父母之命,如今改变了心意,又将父母之命顶在头上。他是有些怕,怕他不在的半年间,她与小冯翊王会发生些什么,毕竟他离开建康前,神域就对她虎视眈眈。若是她经不住他纠缠,与他生了情,那自己便只能错过了。

南弦呢,向来感激阿翁和阿娘的养育栽培,阿翁临终前还说起这门婚事,早前识谙不同意,自己也没有办法。眼下他又改了主意,她要是不应承,便是违逆阿翁,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如此好像只剩一条路可走了,唯有应下。那些不经意间仍会盘桓在心头的人和事,就全放下吧,没有回头路可走,人就不会瞻前顾后了。

南弦说好,“既然阿兄下了决心,那就照着阿兄的意思办吧。”

他听后喜出望外,忙乱地抚掌在地心转了两圈,连语调里都是雀跃的味道,“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预备起来。明日再去托人算个好日子,日子定下来,便有章程了。”说着又望向南弦,温声道,“阿翁和阿娘不在了,那些所谓的长辈也断了往来,没有人主婚,婚仪或许会简单一些,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再不让你受委屈了。”

南弦笑着,点了点头。应下识谙的求婚,仿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半分待嫁的喜悦和激动,像商议晚间吃什么一样简单。退一步想,或许过日子就是这样吧,自己不是一直喜欢平静的生活么,嫁了识谙,就能维持现在的一切,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了。

所以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她也开始张罗着,准备搬回查下巷了。

这日识谙和允慈都不在,她招来了清溪王府当初派遣来的人,让橘井发放了双月的月例,方对他们说:“家中阿兄平安无事,老宅也从叔父们手里讨了回来,我们合计过后,打算搬回查下巷。这处宅子暂且闲置,将来若能出手,也打算卖了,所以只需留两个人看家护院就行了。诸位辛苦半年,我很是感激,多出一月的月例,就当我对诸位的补偿吧。”

几个婆子对望了两眼,趋身道:“大娘子,我们可以跟着去查下巷老宅,不管做什么活计都行。”

南弦摇了摇头,“老宅里人手够用,不必再添置了。你们是从王府来的,回去找管事说清楚,管事必定会重新安顿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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