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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先生捏着小胡子说:“等有一天你体验过了,一定要详细告诉我。”

“恐怕不能,如果被您学会了,我怕妓院里的可怜姑娘们赚不到钱,从此天天挨打。”

他的蓝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转向迈克说:“这姑娘有点儿味道,难怪你要娶她。”

“没错,迈克哥哥一向如此,有眼光又有效率。”一个冷漠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比尔,海涅。”康拉德笑着与我身后的人打招呼,“你们终于来了,黑加尔呢?”

“黑加尔哥哥让我们先回来了,他要参加总理的晚宴。”海涅走到燕妮夫人身边,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哥哥说他很抱歉。”

“没关系,快入座吧。”燕妮夫人温柔地说。

我没有去看海涅,垂下眼睛盯着餐盘。

“真没想到,你竟然要嫁给迈克哥哥,他没有威胁强迫你吧?”比尔摘下帽子,隔着餐桌跟我打招呼。

我看向迈克,他也正看着我,我们对视了一眼后,迈克翘起嘴角说:“亲爱的,我威胁过你吗?”

“你有吗?”

“应该有一点,你介意吗?”他托腮看向我。

“大概是不介意的,你呢?”

“我有一点介意,你介意原谅我吗?”

“大概也不介意。”

“我希望你介意一点,这样我也有借口补偿你。”

我有种我们在打情骂俏的错觉,尴尬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以掩饰我的紧张。

“哦……瞧瞧他们多般配啊。”莱娜捧着脸说,“安妮脸红了。”

“嘿,亲她!”有人起哄道。

我发现一桌人都盯着我们,对面的康拉德先生也吹了声口哨,对迈克说:“你在干嘛?我们都等着呢。”

迈克在我耳边问:“介意我吻你吗?”

我僵硬地笑了笑,挺直腰板说:“当然介意,因为康拉德先生的告密,所以我现在又嫉妒又生气,在哄好我之前,你恐怕是没有吻了。”

长桌上哄堂大笑,康拉德先生急忙起身,夸张地向迈克鞠躬道:“这都怪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几个热吻,补偿一下。”

“敬谢不敏。”迈克说。

“干嘛这么客气。”康拉德先生大笑道。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兴,乔纳森家有一位好厨师,很多食物带着家乡的味道,我一不小心就多用了些,甚至还趁别人不注意,多拿了几块柠檬蛋糕。

用过晚餐后,大家聚集在客厅聊天,我离席去了洗手间。

穿过有些古旧的长廊时,忽然被人抱住了,我吓了一跳,刚要大叫就被捂住了嘴巴。

海涅·乔纳森把我压在走廊的墙壁上,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呼吸洒在我的额头上,感觉冰冰凉凉的。

我挣扎了一下,觉得挣扎徒劳,遂放弃了,只抬头望着他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但身体仍然压制着我,他垂下头,呼吸更沉重地洒在我耳边。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小声说。

“我要看看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还是不是我的安妮。”

“你喝醉了,再不放开我,我就要不顾体面,喊别人来了。”

“你喊吧,让他们都知道,迈克·史密斯抢了我的女人。”

我气闷到无话可说,强压着愤怒道:“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不是你的女人,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过,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谁说我们没关系!如果没关系,那这些年我朝思暮想的是谁!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为什么要骗我?你说过不要男人赐予的生活,那为什么答应了迈克的求婚?他跟我有什么不同?”

阴暗的走廊上,皎洁的月光下,海涅蓝眼睛里翻滚着某种复杂的情绪,竟让我心口微微刺痛。

随即我回过神来,推开他说:“你疯了!你已经结婚了!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没疯,我和夏洛特不过是政治联姻,我不喜欢她,她也看不上我,这算什么婚姻?至今为止,我只喜欢过一个女人,想要跟她在一起,这也有错吗?可是你呢?一面狠狠地拒绝我,说看不上我,转头又要嫁给迈克·史密斯这种小人!你了解他吗?就因为他救过你?这家伙有多么阴险狡诈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冲他叫道:“够了,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要纠缠我?如果不是你说要娶我,黑加尔先生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中。”

海涅的神色冷了下来,他幽暗地看了我许久,讽刺地笑道:“原来如此。”

我垂下头,盯着发黑的木头地板说:“求你不要这样了,是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吗?还是我像莉莉安一样曾无意中给过你错误的暗示?如果有的话,我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海涅摇摇头说:“我多么希望你有,那么在被你拒绝时,我还可以憎恨你的虚伪,可就是因为你一直是你,你没有变过,所以我也无法改变。”

夜风吹过窗户,发出细碎的嗡鸣,海涅撩起额前的碎发,叹了口气说,“好吧,我都知道了,你不需要再跟迈克·史密斯演戏了。”

“我没有演戏。”我皱起眉头说。

“没有吗?可你连一个吻都不愿意给他。”

“那……那不过是……”

“别把我当成恶棍,安妮。”他靠近我,在耳边低声道,“如果我想强迫你当我的情妇,那么很早以前我就做了。”

走廊上的灯忽然开了,亮光一瞬间有些刺眼,迈克·史密斯正站在走廊尽头,他懒洋洋地说:“亲爱的,已经很晚了,我们告辞吧。”

海涅冷笑了一声,撑起身体,让开去路说:“那么,路上小心。”

我恍惚地走到迈克身边,又回头看了海涅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身后的影子隐匿在黑暗中,我回味着他留在我耳边的话。

他说,‘我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也终会等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们快走吧。”我焦急地对迈克说。

迈克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带我离开了这座宅子。

回去的路上,我们沉默了很久,我是被海涅的话搞得心烦意乱,他似乎有些神经质,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纠结到这种地步吗?他只是说说而已吧,早晚有一天会放弃那些想法的。

“你不想说什么吗?”迈克问。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如果你没有,那么我有。”出乎意料的,他把车停在路边,谈起了一些往事,“我是乔纳森家的私生子,和海涅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去世后,我被父亲带回家,一晃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望着他的侧脸。

“燕妮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她养育我长大,教我做人的道理,所以她也是我的母亲,而桌上的每个男人都是我的兄弟,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孤儿,被乔纳森家收养,也成为燕妮夫人的孩子。”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给我一根棍子,让我跟康拉德他们一起去殴打一个欠钱不还的瘪三,那真是个瘪三,他是个酒鬼,不工作也不种地,把两个大女儿送去妓院,用她们的卖身钱换酒喝。我们把他打到吐血,然后这个男人跪地求饶说,他会把自己的小女儿也送去妓院里,所以不要再打他了。你知道他的小女儿才多大吗?十三岁,我们还做过同学。”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罪恶,觉得是我把她逼进妓院的,所以第二天我拒绝参与一切家族事务,收赌资也好,打人也好,我统统不想参与。父亲很生气,他拿鞭子抽了我一顿,说我是个孬种,说养我这种废物是浪费粮食。”

路上驶过一辆辆汽车,他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被车灯照亮,又没入黑暗。他的声音缓慢而冷清,像从某个遥远的深渊里传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笑笑说:“我觉得父亲才是废物,那晚本打算逃走的,可燕妮夫人来看我,她给我清理了伤口,并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作为一个男人,你首先要养活自己,那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和立身之本,如果你离开家,会死在街头吗?’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即使没有饿死,也会冻死在街头。”

“燕妮夫人还说,在我们这个地方,男人和女人都很可悲,男人没日没夜重复着单调的体力劳动,却养活不了妻儿,喝酒消愁,却逐渐沦为酒鬼,又反过来伤害自己的亲人。你看不起你父亲,可至少他养活了妻儿,这世上没有哪一碗饭是容易端的,不论你去工厂出卖体力,还是在这里出卖良心。”

迈克忽然看向我,很认真地问:“如果你也有一个酒鬼父亲,而他要把你卖进妓院还债,你觉得这是谁的错?是酒鬼父亲,还是逼债的人?如果此时你去抢劫另一个人,而抢劫来的钱财刚好可以让你免除悲惨的命运,你会不会去抢劫?”

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迈克像个哲人,他在黑暗中质问我,给我选择题。

我觉得我有答案,但又不太确定,因为事情没有真正发生在我身上,当然我也没办法去评判别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