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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去探望萨沙,她刚送走几位吊唁的客人,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抹去,又转身安排葬礼事宜。

她穿一身丧服,这衬得她脸色更苍白了,脆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真高兴你来看我,我们去客厅吧。”她腮上挂着泪珠,像一颗晶莹的珠子,被随手拭去后,留下凌乱的泪痕。

然而我们走进小客厅后,她脸上的悲伤就消失无踪了,还长长地松了口气说:“天气真好啊,我也想出门逛逛。”

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麻雀在窗檐上蹦蹦跳跳,金色的光洒在它蓬松的绒毛上,小脑袋可爱地转来转去。

“事情怎么样了?”我问。

萨沙摇摇头:“没抓到凶手,公公决定先下葬。”

“你还好吗?”

“不太好,去年死了儿子,今年又死了男人,每个人都可怜我,所以我从早上哭到晚上,还要假装吃不下咽不下。”她叹息道。

“你父母呢?”我又问。

“他们在应酬客人,我哥哥去律师行了,他不相信文森只留下这么一点钱,就找熟人调查去了,真是个傻瓜。”她嘲讽道,“真正有钱的是我公公,文森没有倒欠银行的钱我已经很知足了,所以我的寡妇遗产只有这座房子而已。”

“你以后怎么办?”

她笑了,声音里带点愉悦的味道:“我有一万金普嫁妆,现在终于真真正正属于我了,有这些钱我会过得很好。”

我觉得她眼睛里冷冰冰的,让人想起墨尼本海岸狂风肆虐的雨夜,当澎湃的巨浪裹挟着风雨渐渐平息后,明月当空,万里无云,细碎的海浪也闪烁着这样冷冰冰的光。这种光很迷人,只是再也无法和少女时代眼中的纯粹相比了。

也许我沉默了太久,萨沙突然问:“你害怕吗?”

我脊背一僵,避开她的视线说:“怕什么?我不怕。”

“我也不怕。”她轻声说,“过去这些年里,我每天都战战兢兢,半夜一声鸟鸣也让我心惊肉跳。奇怪的是,儿子死后我意外睡得很沉很踏实,也不再害怕任何事了。”

我想表现得镇定些,可我做不到,因为这些话就像暗示了什么似的,让人坐立难安。

“我循规蹈矩地生活了一辈子,听父母的话,听丈夫的话,听仆人的话,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呢?”她低声喃喃。

我不敢接这个话题,她却无所谓地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前几天那场表演,是不是很精彩?”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严厉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当然懂,世事变化无常又杂乱无章,但在这个充满巧合和偶然的世界里,又充满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别再说了,萨沙。”我打断她。

我想起自己来探望她的那天,曾说了一堆自以为鼓舞人心的话,可现在竟不确定自己给了她什么样的启示,她丈夫的死和她有关系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不说这些了。”她扬起笑容道,“我准备开一家公司,你知道吗?现在有一些很有趣的发明,吸尘器和洗衣机,还有电冰箱。”

“你懂这些?”

“不懂,但可以请人帮我。”她喝了口茶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就好像突然陌生了许多,甚至忘记了该怎么交流。我不想和她说话,因为我怕自己的态度和言语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忽然,她握住我的手说:“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走在前面,脚步依然轻盈,手指依然冰冷,那明暗交织中的身影也像旧年的午后,洒满让人怀念的光晕。

我们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是仓库,前半部分是酒窖,中间是储藏餐具、花瓶的橱柜,最后放着家具和壁画,家具和壁画都盖着防尘罩,透气窗洒入微弱的光,让这里显得有些阴森。

萨沙走到仓库深处,那里有一副罩着白布的壁画。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我出声询问前,她掀开了白布,“哗啦”一声,扬尘纷纷,无数细小的尘埃四散沸腾。

透气窗射进来的光打在壁画一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骷髅,它瞪着安静而空洞的眼眶,似乎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什么,而女王唯美又神秘的脸庞,也在微光中显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莎美乐……”我呢喃道。

“还记得吗?”萨沙仰望着画作说,“这是墨尼本度假酒店里的那幅画,我把它买回来了。”

我看向萨沙苍白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怎么样?这幅画吗?我不知她提问的用意,含糊其辞道:“既然你喜欢,能收藏它也是件好事。”

萨沙淡淡地笑着,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她仰望着画像说:“多可怜的女人啊,一直逆来顺受,难怪会发疯了。”

之后几天,我在她身上清晰地看到了一种荒谬绝伦的假象。

在客人们面前,她悲伤过度,泪水连连。在公婆面前,她自责伤心又假装坚强。而私下里,她已经积极地筹备各种资料,准备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了。

她从不避讳我,哪怕上一刻抽抽搭搭,即将哭昏过去,下一秒背过人后,又立即绽出笑容。我觉得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有些发苦,因为曾有一位姑娘,她出身高贵,聪慧纯洁,像阳光一样轻灵。而现在纤尘不染的精灵沦落在了凡世,美好的毁灭莫过于此,凡世的肮脏和丑陋,让曾经纯粹的人落入深渊。

我还有更烦恼的事情。

杰西卡告诉我,詹妮弗也没能离开普国。之前她被我说服了,曾打算移民,结果她父亲和前夫一家都不肯。结果去年11月份那场真对菲利斯人□□烧的事件中,她父亲和前夫都被投入了监狱,家族企业和房产也被没收了,虽然最后得以释放,可还是落入了流离失所的境地,现在全家挤在一幢狭小的出租屋里,这还是好不容易才租到的,因为人们不愿意租房子给菲利斯人。我还从布朗特那里得知,杰米也没离开普国,现在落到了和詹妮弗家一样的境地。

更有一件事,我万万没料到,那是迈入五月的一个夜晚,我从图书馆回来,洗完澡就昏昏欲睡。这漫长的一天里,我争分夺秒读书,精神高度集中,着实有些疲惫了。

窗子开着,徐徐夜风吹动白色的窗帘,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在这样安静迷人的春夜,只有不知哪里来的小野猫在难耐地呼朋引伴。

杰西卡仍伏案写作,她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报纸,脚下都是写废了的纸团,她时而皱眉凝思,时而下笔如梭。

时钟滴答滴答响着,笔触声如蚕食桑叶,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橘黄让这个静谧的春夜更安逸了。

我困得不行,强撑着问杰西卡:“你不睡吗?”

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先睡吧,我过会儿就睡。”然后她关上吊灯,只留一盏台灯,继续奋笔疾书。

这阵子她一直这样,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休息的。我曾劝她不要做危险的事,甚至还说了些言不由衷、自欺欺人的话,然而自欺的只有我,杰西卡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的卑微,并非身份,而是心灵。

“晚安,早点休息啊。”说罢我倒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谁在外面!”杰西卡警觉地坐起来。

“开门!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她朝门口喊。

而下一秒,我们的房门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踢门。

“砰!”

“砰!”

“砰!”

那惊人的力道一次次撞击在门上,让人心惊肉跳,粉尘从门框上簌簌落下,门锁也哗哗作响。

“杰西卡!”我惊慌失措地叫道。

“别怕。”杰西卡起身点燃了蜡烛,然而惨白的烛光下,她也面无血色,持着烛台的手一直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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