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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她是被小草叫醒的。

睁开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香闺,她茫然了好一会儿。小草不停在她耳边念叨,叽叽喳喳一时问她要不要带琴, 一时又问她要不要带笔。

赖了半刻钟的床后, 她认命地起身。穿好崇学院管杂务的胡夫子派人送来的院服,她在傅荣和秦氏夫妇满是骄傲的目光中告别。

朝阳初升,晨光正好。

越是快到崇学院, 她的心就越急, 下了马车之后匆匆而行,生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人。那个疯子确实是不杀了, 但是越来越邪性,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叫出那声夫君就醒了。所以能不遇见谢弗就别遇见,能不和对方说话就尽量不说话,得过一日是一日。

她一进教室,气氛为之凝结。

不过是几日不见,众人仿佛对她宛如初见。

那一身的白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明明是雪一样的白,却愣是让人错以为桃花盛开。极至的娇美又极至的灵动。

有人惊艳, 有人嫉妒。

一道饱含怨恨的目光如影随形,来自蒙着面纱的宋华浓。

隐素装作不知,只顾自己整理随身学具。

上官荑神神秘秘凑近,低语:“宋夫人都被她气病了, 她还有脸回来上学,也不嫌丢人。若不是当年宋夫人自己的亲生女儿丢了,她怎么可能被记为嫡女!”

宋夫人原有一个亲生女儿, 不想三岁那年走丢了。后来梁国公怕妻子忧心太甚,作主将一名庶女记在宋夫人名下。

这些年来作为国公府大房唯一的嫡女, 宋华浓没少耀武扬威,得罪的人也不少。她本来就不是正经的嫡女,以前她处处摆着嫡女的架子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此番丢了大脸,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看她的笑话。

哪怕是蒙着面纱,也挡不住她难看的脸色。

她知道嫡母不喜欢自己,如果不是父亲压着,她连应该有的体面都没有。她被打之后,嫡母称病不见人,父亲也嫌她丢人现眼。

所有人都怕得罪思妃和傅隐素,压根不在意她的感受。有人告诉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思妃总有色衰爱驰之时,傅隐素愚不可及,迟早有一天会让柳夫子和赵山长失望,到时候才是她解心头恨之时。

在她死瞪着隐素时,隐素忽然回给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她受了惊讶,又气又恼,牙齿恨得咯咯作响。

傅隐素!

她一定会报仇的!

上官荑又压着声音问隐素,“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你看那两人的衣着,是不是很眼熟?”

隐素顺着上官荑的指引看去,在一片白衣院服中看到两抹红。确实是很眼熟,更眼熟的是那两人也系着同色的抹额。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两人初时有些不敢对视,后来又挺直后背仿佛是在向她炫耀什么。

看来她不在的这些天,德院仍旧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

“你再仔细看看,还有什么不同?”上官荑的声音越发神秘。

还有不同?

隐素皱眉,一片的白衣中夹杂着两抹红,明明只有两个颜色,她忽然觉得有种争奇斗妍的错觉。

好似众人都精心打扮过。

“是不是发现了?”上官荑兴奋不已。“你可知为何?”

隐素摇头,一副愿闻其详的乖巧模样。

上官荑突然手痒,恨不得捏捏她娇嫩的小脸。这位傅姑娘还真是让人说不上来,有时瞧着娇憨如懵懂稚子,软弱怯懦又可欺。有时看上去又有着久经历练的老道世故,打起架来更是不要命。

自从琴夫子被学院辞退之后,德院的琴艺课程暂由昭院的张夫子代授。张夫子为人清高随性,仅亲授了一次课就将这差事扔给了自己的学生。

所以这几日来授过课的有戚堂和云秀,而上一堂课来的是林清桥。几人可是昭院三杰,云秀既是皇子之身又是云家的家主,单是这样的身份地位已经引得无数姑娘为之倾倒。戚堂是侯府庶子不假,可是那通身的忧郁气质最能激起姑娘们的爱意与怜惜。便是一贯风流示人的林清桥,也是爱慕者众多。

这三人轮流来授课,搅起德院一池春水。

女为悦己者容,一众德院女生们自是个个精心打扮,一眼望去花枝招展。便是淡雅端庄不在意者如顾兮琼,头上也多了一根簪子。

隐素了然。

“你猜今天来的会是谁?”上官荑不时朝外面张望,今日又有琴艺课,所有人都在猜会是谁来授课。

左不过就是那三个人。

“谁都可以。”

反正隐素没什么想法。

“按轮着来,应该是戚二公子了。”

戚堂么?

隐素无所谓,她对戚堂没有任何心思,对那些人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说有一点,那就是俗人的爱美之心。

她正摆弄着那把傅丝丝送的名贵瑶琴,便感觉空气忽然静了下来,然后她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激动不已,“那…那不是…”

有人兴奋难抑,“难道今日给我们上课的是谢世子?”

她下意识朝外面看去,只见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将过竹林。一片葱翠之下,那一身的重雪越发的飘逸温润,似和煦的风,又似捉摸不定的云。

我去!

她刚还在心里说只要不是这个人,谁都可以。

要不要这么玩她!

谢弗进到教室,那双镜湖般的眸子环顾众人时,恰如春风拂面。他解下背上的古琴,盘坐在席上。

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提示,那透骨寒玉般的修长手指拨动着琴弦,很快便有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缓缓泄出。

一曲终了,众女痴迷。

“诸位今日习此曲,多加练习即可。”

琴谱发放,很快教室里一片琴声。

一人弹琴,哪怕是弹得不怎么样,多少还能有些情境。一群人弹琴,又不整齐又不划一,听着既零乱又无章,甚至可以说是魔音穿耳。

上官荑还能混在琴音中滥竽充数,隐素却是不能。她指法都没掌握,纵然有心浑水摸鱼无奈连水都下不了。

她低着头假装很认真的研究琴谱,心里祈祷谢弗不要注意她。

无奈天不遂人愿,当谢弗站在她身后指点时,她的心像是被劈成两半,一半在透心凉,一半心飞扬,着实体会一把冰火两重天的刺激。

教室里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谢弗仿佛不知,还动手教她指法。如此手把手的教学,难免会有肌肤相触之时。尤其是当那寒玉般的手轻轻覆在自己手上时,她又生出不该有的错觉。

“如此,可是会了?”

她埋着头,不敢回答。

只要不和谢弗说话,她就不会梦到那个疯子。

谢弗冰玉相击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是嗓子又不舒服了?”

小骗子果然早就猜到他们梦中相见的契机!

梦里还敢撩拨他,说什么叫他死鬼冤家,相公夫君都可以,怎么白天就这么怂了?这可不成,若不能梦里相会,他岂不是无趣得很。

“寒露尚有,傅姑娘夜里可不要贪凉。”

隐素头埋得更低。

她哪里贪凉了?

如果梦里那个疯子像谢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

“谢世子,我有一个转音怎么也练不好,你能指点一二吗?”

是顾兮琼。

关键时候还得是女主。

隐素在听到顾兮琼的声音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所以说可恨之人也有可用之处,搅屎棍也能当柴烧。

她却是不知道自己细微的表情尽收谢弗眼底,那镜湖的湖底翻腾着,似有巨大的怪兽在躁动不安。

不急,这一天还长着呢。

小骗子,你是逃不掉的!

顾兮琼的话成功引领了风向,谢弗给她解惑之后,便不断有学生提问,一直到下课谢弗都不得空,也再没有机会关注隐素。

隐素既乐得轻松自在,又有点小小的遗憾。这位谢世子是崇学院之光,哪怕是借了这光多看几眼也是受益匪浅。

可惜她没这个福气,承受不了这耀眼的光。

“你刚才怎么了?”上官荑凑过来,眼里全是羡慕。“谢世子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我害羞。”隐素还低着头,作害羞状。

“也难怪,那可是谢世子。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面泛桃花,好像和谢世子说一句话就跟吃了龙肉似的大补。”

龙肉?

这形容也是没谁了。

上官荑还在念叨,“我就不行了,我不敢和谢世子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害怕。”

隐素朝外面看去,谢弗人已快出竹林。

那追出去的人不是顾兮琼,还能有谁。顾兮琼不知和谢弗说了什么,然后对方婉拒了她手里的东西。

“也只有兮琼姐姐那样的人,才配和谢世子站在一起。有些人低贱如尘泥,也敢妄想天边明月,当真是可笑至极。”

宋华浓的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隐素。

很显然,那低贱如尘泥的人指的正是她。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准备去食堂吃饭,经过宋华浓身边时,她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你…你骂谁蠢货?”

“谁应声就是骂谁。”

宋华浓气得浑身发抖,面纱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最讨厌别人骂她蠢货,因为她偷听过嫡母也用这两个字骂过她。

隐素看也不看她一眼,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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