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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路上收到你的信时,很是意外。你信里夹了儿媳妇抄的经书,对她更是赞不绝口。成亲这么多年来,你极少有喜欢的东西。难得你那么喜欢一个人,我就知道你看中的孩子必定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姑娘。”

“素素这孩子心善且不软弱,能文又能武,不止是我看中了,弗儿也喜欢得紧。那时我就想着若能娶进这么个儿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的眼光向来不错,我很高兴你能写信和我商量。”

谢夫人听到这话却是心口隐隐难受,那件事注定是她和弗儿之间的秘密,除了石娘以外不可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儿媳妇说的没错,公爷之所以生气果然是因为她没能事事与之商量。但是她不敢啊,她怕自己得到的信任包容越多,她的心里就越是内疚。

男人粗糙的大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想抽回来。

“你不问我为何生气?”

“是因为林嬷嬷吗?”

“不是。”

谢夫人不敢再问了。

她在害怕。

她害怕自己不能够问心无愧。

穆国公的眼神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将谢夫人的手握得更紧,人也跟着靠近。

“我不是气嬷嬷,我是气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蓉娘,我是你的丈夫,有些事你不应该瞒着我。”

蓉娘两个字一出,谢夫人顿时红了眼眶。

刚成亲时,她从不称呼丈夫为公爷,而是二郎。而公爷也不叫她夫人,只唤她蓉娘。或许是他们夫妻分隔两地太久,也或者是她后来一心全扑在了长生身上,不知从何时他们变换了称呼。一个成了公爷,一个成了夫人,再也没有二郎和蓉娘。如今再听到蓉娘这个称呼,怎么不让她感慨万千。

“我怕有些事说了,会让你分心。”

“你事事都瞒着,我才更容易多想。边关军情风云莫测,万一哪天我就回不来了。有些事我若是知道得多一些,就能替你多打算一分。”

“夫君!”谢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瞬间潸然泪下。

她最怕听到这个。

祠堂里的那些先人牌位,不知有多少人就是一去不归。

“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生死有命,我谢家儿郎从不惧死。”

谢夫人哭得更是厉害,深藏在心中的记忆汹涌而出。

她的长生也是谢家儿郎,哪怕去的时候只有八岁,小小年纪却从未惧怕过死亡,反倒是安慰她不要伤心难过。就算是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担心她以后没有照顾,说是要找一个人代替自己孝顺她。

所以她才有了弗儿。

但是她的长生,死后却不能以谢氏子孙的名义安葬。

“长生,长生…”

长生两个字一出,穆国公的神情立马变得十分悲切。

“长生的忌日,是不是腊月初三?”

谢夫人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丈夫。

穆国公用粗糙的指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有一年我恰好腊月归京,我记得那年的腊月初三你水米未进,夜里还起来偷偷烧纸钱。”

“你…你知道?”谢夫人的泪眼中满是震惊。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穆国公声音沉痛,“弗儿和长生再像,他也不是长生,我一眼就能把他们辨认出来。”

那三年间他不时收到京中去信,信中皆是说长生身体渐渐好转。他心中欢喜,回京的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当他第一眼看到弗儿时,他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长生。

面对妻子的隐瞒,他选择了接受。

谢夫人这些年确实瞒过了所有人,其一是因为谢长生和谢弗长相相似,其二是因为谢长生身体不好不常见人,他们母子又一直住在京外,真正接触和见过的人不多。

她以为自己也瞒过了穆国公,却没想到穆国公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

“长生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要痛苦难过。我又常年不在京中,有弗儿陪在你身边,想来你也能宽慰许多。何况弗儿那孩子不仅像长生,且自小稳重聪慧过人,我也很是喜欢。”

谢夫人听到这番话,多年隐瞒的愧疚终于崩溃,当下失声痛哭。

“二郎,二郎…”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去,传进守在外面的石娘耳中,也传进院子外面伫立的两道人影流耳中。

哭声渐止,那两道人影相携离开。

夜色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一高一低。

“他们俩应是说开了。”

“嗯。”

“曾经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个看客,书里的人也好、事也好对我而言不过是纸片人和黑体字。我能客观地看待他们的命运,也能很平静地面对他们对我的态度。后来我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遭受不好的命运,我开始和他们共情。到现在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我从一个世间到了另一个世间,还是我原本就属于这里。”

“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对啊,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跑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男人还担心她会跑。

两人一路越走越偏,终于再次到了那片树林前。

林子在黑暗中尤为阴森,树影绰绰看不真切。若是初来此地者必会心生惧意,以为林子里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那棵树龄最小的树就种在最边上,玉秀挺拔笔直修长,正如站在它面前的人一样。

这里曾经承载了多少谢氏族人的希望,一代又一代的种树人亲自挖坑选苗,小心翼翼地种下一棵棵的幼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连成了这片林子。

“以后你也会在这里种树。”

“嗯。”

前人种树,后人成长,世世代代枝繁叶茂。

穿过树林,幽静的院子跃然眼前,门前高高挂着大红的灯笼,半边红光映在那石佛的脸上,越发显得诡异。

一入屋内,仿佛进到另一个天地。

通明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一个如圭如璋,一个如花似玉,恍若神佛身边的一对金童玉女,因着私会而偷偷下了凡尘。

此时玉女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金童,立马被对方眼中的幽火给吓了一大跳。那隐隐有些要发疯的预兆,让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娘子,你刚才说我以后也要在前面的林子种树,你觉得我们种几棵树比较好?”

隐素心颤了颤,仿佛听到种子发芽的声音。听这男人的口气,怕是要种好几棵。一想到种树需要的流程,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

“你先闭上眼睛,我好好想一想。”

想种树可以,那得付出色相。

她记得那一堆东西就放在床里面,正想着今天用什么教具时,突然从将那件红色的吊带裙给扯了出来。

红色盈满了她的眼,她瞬间记起因着某人因为太过激动没有控制好力道,这裙子被撕成了两半,怎么现在瞧着好像被人给缝好了。

此处院子下人极少,内室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被人整理打扫过的样子,那么是谁把裙子给缝好了?

她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裙子缝合的针脚不太对,看上去十分不平顺,针缝也有大有小。不像是精通女红的绣娘手艺,倒像是出自一个不精通女红的人之手。

是谁呢?

她下意识朝那听话闭眼的男人望去。

难道……

这裙子是疯子亲手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