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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先生没有立刻出声, 也没有动。

骆炽等了一会儿,举起手,在他的胸前敲门似的轻敲了两下。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 低声开口:“稍等”

骆炽好奇:“等什么?”

“不能现在立刻一把抱着你站起来就跑。”明危亭说, “你的头会疼。”

骆炽超级惊讶:“明先生也会一把抱着人站起来就跑?”

明危亭应了一声, 倾下肩膀,遮住从礁石背阴处来的风。

昨晚, 骆炽睡着后握着他的衬衫。但骆炽的右手没有力气,稍微一动,衬衫就会从虚捻的手指间滑出来。

明危亭坐在床边, 难得地做了一场梦。

很短的梦, 他从坠入梦境到醒来, 似乎也不过只是几分钟的时间。

梦里他又回到十年前的那艘船, 看到岸上的篝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危亭的确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时他从船上下来, 后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大多数这样的思考都只会无疾而终。他那时对吉他和绘画没有任何了解,也并不擅长描述自己所知的一切,冒昧去直接敲门, 说出的话多半会被任姨举着笤帚轰出去。

所以那场梦里,他走下船, 抱了骆炽就跑。

这种事明先生当然做不出,幸而他那时并不是什么明先生,况且那又只不过是一场梦。

骆炽的适应能力非常强, 忽然被抱起来就跑应当也不会害怕。梦里的骆炽对他说的感兴趣, 挥着手和远处岸上的任姨大声请假,和他一起出海玩了一个星期。

他教骆炽潜水, 把自己发现的海底秘境给他看。上千万年形成的钟乳石林立在幽深洞穴里,鱼群在他们身边穿行,栉水母逐水漂流,亮起柔和的紫罗兰光。

骆炽被他牵着右手,看水底的世界,也看天上的星光。那些画面被描绘在画布上,变得更神奇和美妙,骆炽坐在船舷上弹吉他,有风、海浪和他做伴。

……

这是种很难述说清楚的、也完全没有必要说清的情绪。

明危亭醒来后坐了很久,他在梦里看着骆炽,只是在想,他的确应该早早就开始学习和训练这件事。

他该抱着骆炽就跑。

明危亭没有箍紧手臂。他用多少力气把手臂收紧,就用多少力气控制住不惊扰刚头痛发作过的骆炽,隔了许久才低下头。

明危亭低下头,他拢住骆炽的头颈,认真看着骆炽。

骆炽枕着他的手臂,显然完全不担心他的回答,等得已经快睡着了。

明危亭轻声说:“好。”

骆炽慢吞吞睁开一只眼睛,故意拖长声音:“好什么?”

明危亭看着骆炽这样的动作,连笑也从眼底透出来,低头去碰他的额头:“姓给你。”

骆炽只是想借一下,有心谦辞倒也不用这样大方,但随即就被明危亭收拢抱进怀里,控制着力道轻缓起身。

到了这个时候,骆炽才意识到刚才的确该想。

明危亭的动作已经放到最缓,但骆炽现在身心都太过放松,几乎忍不了疼,脑中那些刚刚平复下去的红烫铁浆跟着一搅,眼前就飘起几颗金色的星星。

如果影子先生刚才真的直接抱起来他就跑,他大概会当场昏迷给影子先生看。

骆炽想了想那种场景,又好笑又歉疚,慢慢扯住明危亭的衣袖:“对不起,我快点好起来。”

“在生病,怎么能对不起。”明危亭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不是你自己想要生病的。”

骆炽怔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敛去眼底不知为什么涌起来的一热。

他彻底放松地靠下去,安静地伏在面前的肩膀上,格外轻、格外缓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明危亭抱着他,走到沙滩椅旁,放轻动作让骆炽舒服地躺下去。

这里已经没有礁石的遮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光变得温柔,又放了遮阳伞。骆炽刚熬过一次头痛,在这里听着海潮声,安心地晒一晒太阳就会好很多。

骆炽躺在沙滩椅上,阳光稍微有些晃眼,他本能地微微偏了下头,眼睛就被手掌覆住。

明危亭覆着他的眼睛,单手替他整理好沙滩椅上的气垫枕:“火苗。”

他们两个已经有了这种默契,骆炽不用等下文,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是任姨给我起的,算是小名。”

“‘炽’也是姨姨起的。任姨那时候在国外,听说我出生了就很开心,特地和他们商量了我的名字,又给我寄了很多礼物。”

骆炽慢慢说:“我回来这件事,是姨姨回国后才知道的。”

他从不说起这些事,今天却忽然主动开口讲,明危亭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一旁专心地听。

再周密详尽的手术方案,也总会有出现意外的几率,即使是最优秀的专家团队也无法保证,手术后骆炽还会记得多少。

如果骆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明危亭就替他记住。

骆炽对任姨事依然记得很牢,他想到哪个地方就讲到哪个地方。他记得自己刚被从医院带回来,总是喜欢闷在房间里不出门,后来被任姨拉出来,就在沙滩差不多这个位置陪任姨晒太阳。

“其实是姨姨陪我晒太阳。”骆炽想起当时的事,抿起嘴角笑了下,“我一躺下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姨姨抱着我,月亮出来了,海上很亮。”

骆炽轻声说:“我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这么好,一定是梦。”

明危亭低下头。骆炽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打颤,明危亭没有把手挪开,用另一只手慢慢拭净那些溢出来的水汽。

他大致知道这件事的始末,远不像骆炽说的那样轻松。

任夫人早些年基本都在国外,所以才会和那些跨国集团的负责人熟悉。她回国的时候骆炽已经长到五岁,一大一小立刻投缘,那些天任夫人都邀请骆炽去家里做客。

后来骆炽失踪,任夫人也想尽办法找了三年。但这种事无异于大海捞针,能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丢了的孩子还能回来,原本就该是天大的幸运。

可骆炽被找回来的事,那家人竟然也没有向外告知,甚至只是把骆炽扔在了医院。

任夫人在国外,消息原本就不够通畅,等她回国知道这件事,骆炽已经一个人在医院住了多半个月。

被任夫人领回家养病,骆炽在陌生的地方不敢睡觉,怕自己醒来的时候控制不住失控伤人,靠着藏在床底打盹熬了几个晚上,才被来给他盖被子的任夫人发现这件事。

那天晚上,骆炽还是不小心弄伤了任姨。

他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夜,第二天白天,任夫人在门口发现了伤药和信。

十岁的骆炽被任姨从房间里挖出来的时候,其实正收拾行李,准备悄悄走掉。

……

太多天都没睡好,骆炽被任姨拉到沙滩上的时候已经站不稳,几乎是一躺下就没了意识。

沙滩不像房间,这里没有任何冰冷坚硬的地方,没有封闭的空间。附近没有人,只有风和浪涌声,骆炽终于睡了三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他这一觉睡了一整天,醒过来的时候在任姨怀里。

那层心事重重的稳重外壳毫无防备地风化剥落,骆炽被任姨拉着手教他说“好疼”。

骆炽一遍一遍地磕磕绊绊重复,最后终于挣扎着拼命蜷起来,发着抖躲进姨姨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到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后姨姨和我就都感冒了。”

骆炽在影子先生的手掌下痛痛快快发泄了一场,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扯起嘴角咳了两声。

他继续回忆后面的剧情:“我们两个一人一包纸抽,一人一碗板蓝根。姨姨把我放在她腿上,跟我碗碰碗说‘走一个’。”

明危亭点了点头:“我和禄叔时常好奇,姨姨这种教法,你竟然真的没长成海盗。”

骆炽笑得差一点从沙滩椅上掉下来。

明危亭及时抱住他,索性也不扶那把轻飘飘栽倒的椅子,就让骆炽躺在自己身上:“‘炽’和‘火苗’都好听。”

都是姨姨起的,骆炽当然得意仰头:“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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