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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摄政王领兵前往川西后, 扬州城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

窗外, 天幕灰蒙蒙的, 浓稠得化不开,仿若失去平衡的天平,阴沉沉地朝大地压下来。

多日没有收到摄政王报平安的书信, 魏无晏的心也好似被笼罩在一片乌云下,眉眼间拢着淡淡的愁绪。

薛斐看向倚窗而立的女子。

女子身姿纤纤, 一袭月白色软烟罗裙如云霭披在她身上, 云鬓如墨,柳眉如烟, 琼鼻红唇,侧颜艳绝, 说不出得明媚妖娆。

只可惜美人盈盈水眸交织着一丝愁绪,犹如窗外缠绵的细雨, 如烟如雾。

在知晓魏无晏真实身份后,薛斐从起初的震惊到现如今的充满好奇。

女子的身份虽然贵不可言,性情却是平易近人,面对她询问起一个女子是如何在宫中假扮成皇子瞒天过海时, 只是转过头, 微微一笑:

“在偌大的宫里,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他人眼中就如一芥草, 一粒尘, 一缕烟那般无足轻重, 无需刻意隐瞒。”

女子语气平静, 可话中的内容却如窗外的天气, 听得人浑身发寒。

薛斐竟有一瞬间怜悯起眼前这位至高无上,贵不可言的大魏天子。

她认真答道:“可自从陛下有了摄政王,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芥草,一粒尘或是一缕烟,陛下于摄政王而言,就是整个天地。”

薛斐想到茶馆里的说书人提到摄政王为了解救小皇帝,孤身前往叛军堡垒救驾,最终君臣二人里应外合,不仅发现隐藏在荆州的命脉粮仓,还破了固若金汤的堡垒,终成一段佳话。

能够让摄政王放弃近在咫尺的皇位,不惜以命相博,足见女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胜过让万人趋之若鹜的皇位,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与薛斐闲聊片刻,魏无晏心中那抹惴惴不安的感觉消散了些,她关上窗,款步走至茶桌旁坐下,抬手为对面的女子倒上一盏花茶,盈盈笑道:

“哦,是吗?在薛大英雄心里,摄政王不应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狗官吗?”

听到魏无晏的打趣之言,薛斐脸上一红,羞赧道:“陛下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那夜我虽然行事鲁莽,口无遮拦,但...但也算得上是救驾心切。”

说完,薛斐下意识想要挠挠头,却忘记手臂上缠绕着固定的绷带,刚想抬起手臂,便疼得龇牙咧嘴。

魏无晏见状,更是觉得哭笑不得,她将冲泡好的花茶推给薛斐,笑道:“好好好,薛大英雄救驾有功,待朕日后回宫,在退位前,定会对你论功行赏。”

二人闲聊期间,薛锰身披寒露而来,男子面色阴沉,好似打翻的砚台。

他进了屋内,先是对小皇帝行了一礼,随后出言支走薛斐。

看到薛锰一脸肃然的模样,魏无晏眉心一跳,关切问道:“薛将军匆匆赶来,可是收到了摄政王的消息?”

薛锰单膝跪地,抬眸看向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女子,自打摄政王领兵出行后,小皇帝食之乏味,本就纤细的身量愈发清瘦,衬得小脸上那对黑眸如麋鹿般清透,此刻关切地望过来,让他不由觉得喉头发紧。

他斟酌用词,缓缓道:“启禀陛下,摄政王率领的兵马在幽若谷遭到鞑子伏击,麒麟军损伤惨重,王爷和大军困入谷内已有五日...”

薛锰短短一席话,宛若一道惊雷,在魏无晏耳畔炸开。

她身形晃了晃,面色惨白,颤声问道:“幽若谷不是在川西境内,怎么会有鞑子出现?还有....麒麟军困于谷中多日,怎么今日才传来消息,摄政王呢?他可有受伤?”

面对小皇帝抛来的一长串问题,薛锰面上露出愤然的神色:

“论起此事,全怪新任长兴王失察,云烨对摄政王说骠骑大将军投靠向鞑子,从牢狱内逃出来,还带着麾下兵马躲进幽若谷中,于是王爷率领兵马前往幽若谷搜寻,结果中了鞑子的埋伏。不仅如此,长兴王还对外封锁此消息,还是咱们身在川西的伺察发现不对劲,拼死送出来消息。”

听过薛锰的话,魏无晏浓睫轻颤,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摄政王在临行前,将虎符交给了朕,薛将军,你拿着虎符,朕再书写一封调兵令,你即刻前往青州和徐州调遣当地兵马。切记,荆州的兵马绝不能动,再加派兵马守护好纳谷粮仓。”

薛锰闻言大喜,想不到摄政王在临行前将珍贵的虎符交给了小皇帝,他虽已书信在京中坐镇的竹成文,可调遣来京郊的麒麟军怎么也需要个把月,实在是远水难救近火。

不过在听过小皇帝的指令后,薛锰面露不解之色,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要舍近求远,荆州紧邻川西,现有三万兵马,虽不敌麒麟军晓勇,但对付困住摄政王的两万鞑子,还是绰绰有余。”

魏无晏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看向外面黑压压的天幕,柳眉紧缩:

“薛将军还想不透彻吗?咱们如今要面对的并非是幽若谷中的两万鞑子,而是川西的十万兵马。”

幽若谷在川西境内,距离鞑子居住的龙脊山有百里远,浩浩荡荡的两万兵马就这么悄然越过龙脊山,川西军又怎会一无所觉。

可见,真正和鞑子勾结在一起的人,并非是骠骑大将军,而是新上任的长兴王——云烨。

魏无晏不懂行兵打仗,攻城略地,却懂云烨这个人。

恰如摄政王曾经赏给他那株暗香浮动的绿萼梅,寓意着隐忍。

云烨是一个绝对隐忍之人,当他准备好了,便是男子锋芒毕露的时刻。

他想要的并非是摄政王的性命,亦不是她,而是整个大魏。

魏无晏觉得胸口泛出丝丝冷意,冰得她指尖微颤。

“薛将军,你再去调遣一批精锐兵马,朕要前往川西面见长兴王。”

“万万不可,摄政王离去前叮嘱卑职要看护好陛下的安全,还请陛下不要冲动。”

“不行,朕一定要去!”

魏无晏猛地站起身,刚刚行走两步,顿觉脑中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转头看向藕荷色纱幔外,崔掌院正在为她号脉。

崔掌院收回搭在女子手腕上的指尖,脸上表情严肃,他遣退屋里的人,随后看向床榻上神色恹恹的小皇帝,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上一次的月事是在什么时候?”

听到崔掌院这个问题,魏无晏缓缓蹙起黛眉。

要说起她上一次来月事,还是在宫中的时候,随后她被魏浔派来的杀手掳走,一路到了荆州,后来与摄政王假扮的铮侍卫相见,二人为了迷惑魏浔,倒是没少在堡垒里颠鸾倒凤...

“崔掌院的意思是....朕有了身孕?”

崔掌院点点头,语气笃定:“根据脉象来看,陛下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不过陛下近日忧思太甚,胎相略有不稳。臣稍后为陛下开具安神养胎的汤药,陛下按时服用,应无大碍。”

魏无晏低垂下双眸,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伸手轻轻覆上去。

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流淌至全身,原来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是她和摄政王的孩子。

“朕知道了,崔掌院,朕怀有身孕一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了。”

“臣尊旨。”

崔掌院从屋内退了出去,雕花门扇一开一合,烛光随着灌进室内的凉风微微跳跃。

魏无晏盯着摇摆不定的烛光,目光渐渐变得明亮。

“我一定会让你的父亲平安回来。”

女子轻轻抚摸着小腹,声音柔弱,语气却是分外的坚定。

———

千里之外的长兴王府。

书房内,男子一袭竹青色暗纹锦袍,腰间的白玉带勾勒出他挺拔身姿,男子五官俊美,灼灼烛光映亮他一双清澈双眸。

“王爷,从扬州传来了消息,大魏皇帝已得知摄政王被困在在幽若谷内的消息,却并未调动荆州兵马,而是从青州和徐州调兵,看来咱们的计划被他们知晓了。”

“啧,想不到大魏皇帝年纪轻轻,又是一个女子,居然临危不乱,猜到咱们想要趁荆州兵马空虚的时机,一举夺下纳谷仓的计划。”

“咱们的粮仓不富裕,若是得不到纳谷仓,后面的战事恐怕会吃紧。哎...可惜摄政王这么快就发现军械流到了川西,还率领兵马前来查看,逼得咱们不得不提前暴露行动,多亏王爷高瞻远瞩,让鞑子困住了这帮麒麟军。”

听到下属们议论声,紫檀桌案后的男子眉眼平静,修长手指摩挲掌中的双鱼玉佩,唇角衔着清浅的笑意。

她还是这般玲珑剔透,一下子就洞悉了他的用意。

足见,她与他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眷侣,任凭谁都拆不散!

“军粮一事,诸位不必忧心,本王已与鞑靼王达成协议,不日后,将以一万军械换取两万担粮食。”

听到长兴王的安抚之言,在场众人一扫不振,同时愈加敬仰太师椅上运筹帷幄的男子。

正所谓长江后浪摧前浪,他们新效忠的长兴王雄心勃勃,决定趁着大魏皇室式微,从摄政王手中抢过这片锦绣江山。

是啊,凭什么他们要恪守祖训,世世代代困守在川西这片苦寒之地,镇守家园,而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却过着钟鸣鼎食,膏粱锦绣的滋润日子。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摄政王现在幽若谷何处?”

云烨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趋奉之言,沉声问道。

“启禀王爷,陶临渊与麾下麒麟军被困在迷雾沼泽,沼泽内瘴气弥漫,若是长久吸入瘴气,人畜会中毒呕吐,最终昏死。哼,就算鞑子们不动手,想必他们也抗不过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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