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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袖问:“陛下,要我服侍您洗漱吗?”

萧叡踟蹰了片刻,点头,能再亲近一点点也是好的。

怀袖神色整肃,不慌不忙,她太知道要怎么伺候萧叡了。

比后来在萧叡身边贴身伺候的其他人都要更细心熟稔。

萧叡草草洗了个澡,没舍得让她擦背。

怀袖看着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目不斜视,先给他穿上了里衣,然后又拿龙袍要给他穿戴。给皇帝穿龙袍、戴帝冕并不简单,也是一门手艺,不然穿得不正,戴歪了冠,可是大罪。

刚要给他穿,萧叡却说:“朕还要去城门口送你,换身看不出身份的便服就好。”

内侍盛上来另一件男装,怀袖给他穿上,比龙袍好穿多了。

她反而觉得萧叡穿这身衣服比穿龙袍要英俊挺拔,不像龙袍那样太过威严刻板。

其实她最喜欢萧叡穿骑装穿甲胄,哪个姑娘会不喜欢铁骑银枪的大英雄啊?

怀袖问:“您要送我走吗?”

有些危险和显眼吧?

听到萧叡耳中,却觉得她是不是又在讥讽自己,又想到今早一起来,她居然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好要出发了。

他的一颗心都凉透了,有几分委屈有几分烦躁地说:“我没有要反悔!真的只是去送你而已!”

怀袖讪讪:“是,是,我知道,我又没说你要反悔。我是觉得……人多眼杂,万一有刺客混在人群里要加害您怎么办呢?”

萧叡很是坚决:“朕会戴上面具不被人发现的。再说了,这是在京城,我的地界,连在这里我都不敢出去,我还当什么皇帝?这点地盘我还是能掌握住的。”

怀袖想了想,说:“……您贵为皇帝,却给我一个小女子送行,似乎也于理不合。”

萧叡气闷地说:“我只作为萧叡不作为皇帝去送你走还不行吗?!”

真是个炸药桶,怀袖不敢再点他,连连点头:“行行行,谢谢陛……谢谢您。”说到一半,才记得要改口。

如此这般。

两人终于从皇宫一个不起眼的侧面,乘坐一顶在宫中算最普通的马车,悄悄离开。

像是一颗沙子落入砂砾之中一般,毫不起眼。

到了皇宫外。

又有一辆更普通更寻常的青蓬马车在等候着,外面看上去不扎眼,却也是皇匠制造,坐着没那么颠簸,更舒服一些,里头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御辇里头有的,萧叡全让人给她添上,只除了外面看不出来罢了。

怀袖此次离开,也没要带走什么,只带了她这些年的俸禄,他给的首饰一样都不要。

萧叡思忖再三,到底还是从袖中拿出了当年怀袖及笄时,他亲手绘图制成的那支玉兔抱月钗,递给她:“别的你不要,这个你带上吧。”

怀袖怔了怔,莞尔一笑:“好。”

以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收起来。

到了城门口。

怀袖说:“便送到这就可以了。谢谢您。”

萧叡道:“再送你上官道吧。”

怀袖微微皱眉,正要说话,萧叡说:“皇叔也说要来给你送行,我见一见。”

怀袖诧异不已,只得颔首。

她想,顺王也要来送她呢?

她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待见到来人,怀袖方才反应过来。

米哥儿被打扮了一番,像是一只被系上绸带的小白奶狗一样,泪汪汪地走到她面前,边走还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把信递给他:“这是道长要我给您的信。”

怀袖没先看信,先给他擦眼泪:“哭什么呀?”

米哥儿哭唧唧地说:“道长说你要走啦,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了,哇哇大哭,抽噎着说:“我、我会想你的。我天天都给、给你念经。你不要忘记我。”

怀袖想给他擦眼泪,摸摸身上,发现忘记带帕子了,问他:“有没有带帕子啊。”

米哥儿点点头,掏出她送的帕子,怀袖要拿来给他擦眼泪,他这才反应过来,涨红小脸,紧紧拽着不肯撒手:“不能拿来擦鼻涕,会弄脏的。”

雪翠走过来,递了一块帕子。

怀袖才好给他擦干净小脸蛋,哄得他不哭了,拆开顺王的信来看。

萧叡走过来,一起看。

信上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就一句话:米哥儿送你了,你若不要,就送回来。

怀袖笑了,低头对拽着小手帕哭得打颤的米哥儿说:“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米哥儿迟钝地听懂她的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捧小星星,猛地点头,响亮地回答:“要!”

怀袖笑得更灿烂了。

她牵了米哥儿就往马车走,马车太高,米哥儿爬不上去,她就伸手抱一下米哥儿,但她久病初愈,没什么气力,抱不动。

萧叡一声不吭地上前,帮她把这个小崽子提了上去。

怀袖转身,低头对他说:“谢谢。”

萧叡心如刀割:“……不用谢。”

怀袖最后规规矩矩地对他福身行礼:“七郎,那么,就此别过了。”

她还是那么温柔乖顺,笑了一笑,像是这多年的恩爱情仇都消弭在这一笑之中,洒脱道:“您是个好皇帝,我也得谢谢您这些年的照拂与恩情。”

“我祝您江山永固,四海升平,妻贤子孝。”

“待来日,若您经过江南我家门前,若不嫌弃,我也招待您一盏桃花酒吃。”

萧叡像是没有一丝气息,如个木偶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面具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怀袖深深一揖,便不再与他虚与委蛇,转身,上车,离开。

米哥儿正在车里眼巴巴地等着她,怀袖握住他的手,雪翡却问:“姑姑,雪翠呢?”

怀袖道:“她不跟我一起走。”

雪翡愣了一愣。

怀袖略有几分惆怅:“以后不要叫我‘姑姑’了,我不是‘姑姑’了,叫我‘娘子’,记得要改口。”

车轮驰去,扬起滚滚红尘。

萧叡目送她的车马离开,直至看不见。

他听见小声的哭泣,低头,发现是怀袖留下的那个小丫头在哭。

萧叡问:“你哭什么?”

雪翠被吓得不敢哭,憋住,憋得打嗝,颇为滑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想跟姑姑走。可我走、走不了。”

萧叡轻嗤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话这个涕泗横流的小丫头,还是在笑话他自己。

萧叡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他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才发现自己用力到指甲把手心都刻破了,却不觉得疼。

雪翠说:“要是我也跟姑姑一起走就好了。”

他知道该忍住该忍住,他有这样多那样多的不可以。

可他还是忽地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中,突然间失去理智,翻身上马,猛抽一鞭,策马追上去,风灌满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