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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少扬盘腿坐在飞舟头, 身下的甲板在微微颤动,却不?是因为逆风穿云。

他回过头,舟尾的阵法亮起一重重光晕, 重物?凶猛撞击般发出“砰”“砰”的巨响,每次巨响都令飞舟穿越长空的速度快上半分。

然而透过那层玄妙的光晕向后望去, 只?能看见一片晃眼的银白,将远处的峰峦都遮住。

非得站在舟头, 拼命向后仰去,才能勉勉强强看明白,在飞舟数十丈外, 一只宽翅如峦的巨大妖禽紧紧缀在飞舟后, 大喙高抬,远看竟似座塔楼,张口一吐,便是无数电光,如流星般竞相追向飞舟。

流星般的电光追上飞舟, 撞在舟尾,轰然作响,便成了这一声声巨响。

舟头的另一侧,富泱和祝灵犀猜测着?,这只?活脱脱如从神话中走出的妖禽究竟是金丹初期还?是金丹中期, 是否有特殊的血脉。

“金丹初期。”申少扬断定,“应该带有很?稀薄的金翅大鹏血脉, 足以令它在金丹期的妖兽中称王称霸。”

富泱和祝灵犀讶然, 山海域没有元婴妖兽, 这里的妖兽带一点远古妖兽血脉都稀罕,那如今追在他们身后的这只?妖禽, 岂不?是这一域妖兽中霸主?一般的存在?

“前辈,”祝灵犀望向飞舟上唯一的一位裁夺官,“是否该隐匿飞舟的灵气,绕开妖兽栖息之地,以免再招惹来妖兽?”

他们在阆风苑登上飞舟,由?这位裁夺官驾驭飞舟,一路涉海翻山,走的是直来直往的路线,途中露过好几处妖兽聚居之地与繁华富贵之乡,飞舟愣是呼啸而过,半点没有绕道的意思。

这只?大如峰峦的妖禽就是被他们这嚣张的动静所惊,半途追来,愣是缀在他们身后追了三千里。

也?得亏是飞舟品质绝佳,挡了一路的电光,除了船尾深浅不?一的划痕之外,整个船体状态都完好。

惹上这样?执着?的强大妖兽,饶是申少扬三人胆气惊人,也?不?由?得有些犹疑。

金丹后期的裁夺官背手站在舟头,目光始终望向飞舟的前方,听到祝灵犀的问题,头也?没回,“碧峡快到了。”

还?没等申少扬三人做足戒备,金丹裁夺官的话尾还?旋在半空中,原本在妖禽三千里追击下依然稳如平浪的飞舟,骤然一沉——

“轰隆——”

暴雨忽至。

这一刻,谁都能懂风刀霜剑这四个字的分量,因为碧峡的风,当真是刀刀如斩。

缀在飞舟后的巨大妖禽凄厉地哀嚎起来,嘶鸣如狂雷,它跟着?飞舟撞入碧峡的风雨,山峦一般的巨翅抖落了滚珠般的羽翼,每一粒都坚硬如铁,却在风里没有一点抵御之力。

眨眼间,山峦般的妖禽便缩小了一整圈,碧峡的雨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红,风里尽是腥冷。

可?被追了一路的人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它的凄惨。

“噌!”

“噌!”

让人头皮发麻的迸裂声也?如这急雨,一声急过一声,炸得申少扬的心不?停地向下坠,他望向舟头的甲板,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裂痕出现?在那里,不?一时便让甲板成了纵横的棋盘。

——在金丹后期大妖兽三千里追击下几乎完好无损的飞舟,撞入碧峡不?过十个呼吸,竟然濒临四分五裂了!

飞舟四处开裂,维持不?住船身,在狂风里猛烈地晃动起来。

申少扬的剑出鞘了。

他不?得不?出剑,没有人能在碧峡束手。

“铮——”

剑锋与一道如有实质的狂风相撞,申少扬出剑冷厉,狂风也?冷厉。

剑锋劈过狂风的那一刻,剑柄上反馈来一道巨力,掀得申少扬竟有几分站不?稳,向后微微仰去,后退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

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长剑,神色凝重至极:这不?过是弱水苦海最平常的一道风,在整个碧峡甚至算是最弱的,竟然藏着?这样?的巨力,那更险之处的风,又会何其狂暴?

余光瞥过他方,他看见玄黄的符文与五色的流光在风刀里亮起又黯淡。

祝灵犀不?知何时掏出了符笔。

她?神色极沉静,在这样?的险境里不?过是更认真了一点,符笔在她?指间轻盈地旋了一圈,画下一个圆,刹那落成一道符文。

符文轻轻小小,飞向狂暴的风刀,相遇的那一刻发出浓郁的玄黄灵光。

下一刻,风刀与符文一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与申少扬那边声势浩大的交手相比,符文如此?轻巧,显出她?的举重若轻,可?祝灵犀攥着?符笔,神色却变得凝重了一点。

她?方才的符文并不?是随手画的,而是她?最拿手的湮灭型符文,原本是打算湮灭两三道风刀的,没想到连一道风刀也?没撑住。

作为上清宗的精英弟子,祝灵犀早就听说过碧峡的险,登上飞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心中盘算过应对手段,方才出手看似举重若轻,其实是斟酌了一路的结果。

但她?还?是低估了碧峡!

被誉为“小符神”的少女微微蹙眉,偏过头望向了她?的对手们。

申少扬的剑已?经与风刀相撞了好几次,而富泱身侧蹦出一只?紫金瓶,瓶身微微倾斜,朝外吐出一道如水的白色流光,朝风刀直奔而去,卷起风刀,发出一声不?逊色于申少扬剑荡的金铁之声:

“当——”

金行色白,那是一道金行灵力,风属木,金克木!

祝灵犀眼神微动。

她?知道富泱的法宝五行紫金瓶模仿自四方盟的季颂危仙君,只?是还?没见富泱全力施展过,也?不?知道富泱究竟祭炼到什么程度了。

传闻中,季颂危仙君的五行紫金瓶契合天地大道,能借五行之力,移山填海。五只?紫金瓶,每一只?里都蕴含着?至纯至粹的单一灵力,而五只?紫金瓶又是一整个整体,能形成五行之轮,循环相生,无穷无尽。

学季颂危的修士众多,但学到精髓的可?不?多。

富泱伸手,握住紫金瓶,眉目难得严肃,目光扫视一圈,忽而一惊。

“裁夺官不?见了!”

在呼啸的狂风里,申少扬朦胧地听见富泱的喝声,对,裁夺官——

他竭力透过风浪望向舟头,原本伫立在那里的身影已?消失了,谁也?没察觉裁夺官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或许是方才,或许是狂风在甲板下留下第一道裂痕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飞舟闯入碧峡的那一瞬。

现?在,偌大飞舟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三个竞争者。

申少扬逆着?风雨,骤然惊觉,蓦然回过头,竭力看向对面,风雨里那两道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两个陌生人。

*

曲砚浓很?久没想起碧峡的风。

记忆里,那是看不?到尽头的黑。

她?在漫长深沉的黑暗里奔跑,浑身湿透,冷到骨头里,脚下的浪深深浅浅,不?停地下坠,身后新的浪潮已?滔天,追着?她?要将她?淹没,她?不?敢慢,更不?敢停。

风在她?耳边咆哮,她?真听到刀出鞘的声音,那样?冰冷狰狞的声响,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也?在这一声出鞘中破碎了。

她?真的闻到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气,她?几乎可?以肯定有那么狠戾的一刀落在她?的身上,可?她?拼命向前奔跑,不?敢回头。

直到呼啸的风吹过她?面颊,血红的雨珠滑过她?的鬓角,轻飘飘地融进这黑暗,她?才有一瞬恍然:

原来是风。

原来只?是风。

让她?如挨了一刀、震悚惊惶的一击,竟然只?是碧峡的一道风。

“刚结丹就敢来闯天魔峡,我是该夸你胆量惊人,还?是说你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冰冷的声音越过风声,檀问枢拨开雨幕,站在她?面前。

曲砚浓没有理会他,更没有因他的出现?而停下,她?一步也?不?停,绕开檀问枢,踏着?风浪向前。

她?一步也?不?能停。

狂风追在她?的身后,她?只?能向前,不?能停留,稍有半步迟疑,就会被淹没,檀问枢绝不?会来救她?。

她?要越过天魔峡,穿过这无边的风浪,离开这死气沉沉的碧峡,去向那物?换星移的红尘。

檀问枢将她?扣在碧峡,截断八面通衢,只?留下一条死路。

以她?刚结丹的修为强闯千里碧峡中最险的天魔峡,除了找死,没有更好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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