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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松开手,任那支竹笛落回乾坤袋中,一次放下?,就再也没有拾起。

后来,她寥寥落落零零散散地想起,只是想起,连手也不曾再伸出过?。等到她想也不再想起的?时候,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过?去的?那个曲砚浓在她身上离开了。

卫芳衡问她说,淡忘自己?的?过?去,是不是有一点可?惜?

她不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实在也很无聊,如果?她当时感到可?惜,就不会忘,她已无悲无喜,谈什么?可?惜?有情是她,无情也是她。

真正觉得可?惜,唯有重拾之后。

千帆过?尽,心绪重拾,故地重游,触景生情,她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吹吧。”曲砚浓说。

管什么?不通音律,能吹响时,就尽情吹响,别等到意兴阑珊,再也拿不起了。

英婸轻而易举地放弃挣扎,驾驭鹤车本?就是她的?差事,她也不是矫情的?性子?,总是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献丑了。”英婸干脆地举起竹笛,深吸一口气,吹响悠悠笛音。

英婸没有过?谦,她说自己?不擅长音律,吹得不好,并不是在客套。四个小修士都?在阆风苑里被迫学过?吹笛,笛音一响,大家都?听出来了,好似每个调子?都?能对上曲谱,但又有点微妙的?偏差,节奏忽快忽慢,像个漫无目的?兜兜转转的?小孩子?。

然而就在这蹩脚的?乐曲声中,隐晦的?符文从笛管里如轻烟一般悠悠飞出,在日光下?形成一道道符阵,跨过?波光粼粼的?湖水,飞向对岸的?鹤群。

原本?高傲伫立的?鹤群忽而振翅,白?羽齐飞,迎向半空中的?符阵,在硕大的?符阵里徘徊盘旋,羽翼纷飞,渐渐飘满符阵,将那一片天遮蔽地看不清了,只能望见满眼纷飞盘旋的?羽翼。

等到英婸支离破碎的?笛声终于吹至最后的?篇章,让人眼花缭乱的?白?羽黑翼也终于不再旋飞,缓缓地凝定了。

定睛一看,半空中已没什么?硕大符阵,也再找不到什么?鹤群,停驻在眼前的?,分明?只有一座华美?精致的?銮舆,高逾楼阁,车身尽是黑白?纹路,仿佛有无数鹤翼印在车身上。

申少扬眼睛一花,再一看就只剩下?一座銮舆了,很没见识地瞪大眼睛,“刚才那些鹤是真的?还是假的??”

英婸放下?竹笛,擎在掌中,伸手向鹤车彬彬有礼地一引,一边回答申少扬的?问题,“是真的?,也是假的?。”

鹤车是将已死鹤妖的?躯体加以炼制,躯体中犹然保留着鹤妖的?一两分精魄,因此?宛若生时,未起阵时便如鹤群,起阵后就成了銮舆。

“鹤车是本?宗先辈所创,除了机心巧妙之外,有鹤妖精魄催动,比寻常飞行法宝快上将近两倍。”英婸微笑,随口介绍,“自鹤车诞生以来,本?宗沿用改进,已有一两千年。”

一门机巧绵延千年,已成了一种承载厚重历史的?象征,上清宗的?传承太?悠长,以至于每一块砖瓦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在岁月的?底蕴上,五域中没有任何一家一户能与上清宗相比。

土包子?申少扬大开眼界,跟着登上鹤车,左顾右盼,哪里都?觉得新鲜,凑在墙面?上看来看去,冷不丁看见黑白?纹路里歪歪扭扭地刻着一排扭曲的?小字。

字迹荒疏,还有铲子?在上面?反复铲过?的?痕迹,因此?看起来模糊不清,需要细细辨认。

“别看那个——”祝灵犀目光跟着他弯腰的?动作一起落下?,还未看清那行字,已经明?了,骤然出声制止,语气一反常态地急促,“申少扬!”

晚了。

申少扬已经看清楚那排字了。

——妖兽有魂灵,肉骨亦娘生,炼尸化精魄,何异点人灯?泱泱清灵脉,作此?饮血行,翻遍上清经,行行不见循,祖师魂如在,惊魔化仙名。

申少扬一下?子?愣住了。

祝灵犀看他不说话,便知道他已经看清了,抿着唇,从来沉肃的?面?容上,露出近乎难以为情的?窘迫,艰涩开口,“那是宗门内部分极端推崇道法自然的?修士留下?的?。”

以上清宗对妖兽的?纵容和?保护力度,若无修士真心支持,如今的?法度必然是推行不下?来的?。上清宗内真的?有一部分修士致力于此?,对于宗门内许多传承多年的?老?规矩也相当不满,认为先辈的?许多遗留太?过?残忍。

鹤车是由鹤妖躯体所制成的?,又要驱使鹤妖残存的?精魄,早就被抨击残忍,要求取缔,只是宗门不曾回应罢了。

得不到回应,鹤车也不曾被废除,这些修士就致力于在各方?鹤车上留下?自己?的?主张,希望乘坐鹤车的?修士看到后能幡然醒悟,抵制鹤车这种残忍的?法宝。

“故意损伤鹤车的?修士,都?会被獬豸堂带走。”祝灵犀有些难堪地说,“但这种事屡禁不止,很多鹤车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祝灵犀当然是会感到难堪的?。

宗门内部的?分歧是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吵架也就罢了,摆到域外来客的?面?前,那就有点丢人了,更何况这行刻字说得如此?激烈,甚至说使用鹤车就是欺师灭祖的?魔修行径,每个一直以天下?第一宗自豪的?上清宗弟子?都?得气得发堵。

一不小心撞见了别人家宗门的?矛盾,大家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墙壁,识趣地不提,只有申少扬还有点疑惑的?嘀咕,“这些人难道不用妖兽材料制成的?法宝和?丹药吗?”

那么?多法宝法器、丹药符箓,全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方?子?,虽然时隔千年,有无数后来者修订改进,但改进也不可?能把妖兽血骨全都?改掉吧?谁那么?闲得慌?

祝灵犀更沉默了。

“这世上还真就有人这么?闲。”英婸回过?头,她不像是祝灵犀那样难堪,反倒有种坦然,“我们上清宗独有的?苦修士——不用任何法宝、丹药,拒绝一切妖兽材料制成的?用具,平生致力于改进各类遗方?,毕生追求就是让修行不再需要建立于妖兽的?血肉之上。”

修为仍然不免建立在妖兽的?血肉上,并且不知道宰过?多少妖兽的?申少扬默默地闭了嘴。

他也像是富泱和?戚枫那样,学会了左顾右盼,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看来看去,忽然问,“咦,檀潋前辈去哪里了?”

鹤车的?回廊后,繁复的?楼梯间,硬底云靴踏着木阶梯,一步一步向顶楼走去。

转过?二楼的?茶室,走过?三楼的?憩室,她踏上被重重阵法和?符箓镇守的?顶楼,慢慢地走到尽头,伫立。

巨大的?方?石静静地摆在那里,玄色的?厚绒布上遍布符箓,盖在方?石之上,掩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在帷幕之后,藏着她等了一千年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