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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枫领命离去。

萧逐风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叹了口气。

“殿下要是知道你这副模样,一定很后悔将你拉扯进来。”

“……你现在看着不太冷静。”

裴云暎没搭理他,垂着的眼睫灯色下,显出几分阴沉。

虽然陆曈说并不需要帮助,但他总放心不下。

她孤身一人登门太师府,与羊入虎口无异。

简直……

比他自己只身赴险还要令人紧张。

……

翌日天晴。

太师府中,窗前芭蕉掩映,窗下坐着个年轻女子,香罗薄薄,珠裙熠熠,手里捧着卷书,正望着窗外发呆。

身侧婢女蔷薇端着盘点心进来,笑道:“清晨饭食小姐用得少,厨房做了小姐从前爱吃的茉莉香饼,小姐尝尝?”

戚华楹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蔷薇和身边婢女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为难。

戚华楹眉头紧锁。

戚家近来很是不顺。

似乎是从黄茅岗围猎开始,就无一件可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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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黄茅岗夙守班卫中和太师府扯上干系,惹得戚清在朝屡受针对。接着戚玉台又在丰乐楼遭遇大火,惊悸失魂,整个胭脂胡同都看见他发疯癫态,外头渐有流言传出,说戚玉台疯了,好在后来渐渐清醒过来。

然而还没清醒几日,戚玉台竟再次发病。太师府院子里日日都是汤药苦气,怕生事端,戚华楹门都不怎么出了。

心中烦闷,胃口便不怎么好,厨房如何变着花样,戚华楹还是日日消瘦下去。

“哥哥今日可好些了?”她侧目问身边婢女。

蔷薇摇了摇头,“晨起时还是认不得人。”

戚华楹叹了口气。

“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崔院使出事,竟不帮衬一把。”

崔岷两日前出事了。

戚华楹得知此事时也惊讶。

戚玉台一直由崔岷诊治,几年前戚玉台受伤、上回丰乐楼大火,都是崔岷过来施诊后戚玉台才恢复清醒。纵然崔岷有过,至少现在他是戚玉台的救星,不应此时下狱的。

没了崔岷,如今医官院医术最好的当是纪家那位公子,然而父亲一向对纪家并不亲厚,戚华楹也听说过对方清正刚直之名,若是寻常疾症还好说,偏偏是癫疾。

她问:“蔷薇,你可知道新换来给哥哥治病的医官是谁?”

蔷薇犹豫一下,轻声回答:“其实……奴婢刚刚从院里经过时,看见那位新来的医官了。”

戚华楹狐疑地看向她:“是谁?”

“是……陆医官,先前杀了公子爱犬的陆曈。”

戚华楹怔住。

“什么?”

……

长廊下,陆曈正随着引路婆子往前走。

夏日将暮,万花丛开,太师府园林讲究,亭榭池塘皆布置精巧,却又并不过分华丽豪奢,一眼看去,门庭雅洁,阁室清靓。

婆子领着陆曈进了一处院子,在门外停下脚步,轻轻叩门几下,道:“陆医官到了。”

门被打开,陆曈背着医箱走了进去,甫一进屋,迎面飞来一角雪白的东西,她眼疾手快侧身避开,那东西轻轻擦着她额角而过,带出一丝细细刺疼。

耳边骤然响起戚玉台惊恐的叫声:“放开我——”

下一刻,耳边又传来一声女子惊呼:“哥哥!”

门外匆匆跑进一华服女子,就要往戚玉台面前冲,被屋中人七上八下拦下,最近的婢女急道:“小姐不可,公子现下还病着,恐怕伤到您。”

“哥哥手都受伤了!”女子声音焦急,没再继续往前冲了。

陆曈看向前方。

几个仆从按着狂惑的戚玉台,地上摔碎一地汤水,有人正把戚玉台手里的碎瓷片夺走。大概是他打碎了药碗,戚玉台手指被划破,此刻正有人为他包扎,陆曈摸了摸刺痛的额角,又看一眼落在脚边的一角瓷片。

刚才,戚玉台就是扔来了这个。

她又看向正关切望着戚玉台的女子。

这应当就是戚家小姐,戚华楹了。

自宝香楼匆匆一瞥,陆曈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位戚家小姐,看上去,戚华楹和戚玉台兄妹情深,也难怪黄茅岗上,戚玉台要为受委屈的妹妹打抱不平。

顿了顿,陆曈走上前去,道:“留两位帮我按住戚公子的人,其余先出去,我要为戚公子施诊。”

她声音平静,戚华楹朝她看来。

陆曈坦然任她打量。

“可屋中只有两人,出事了怎么办?”戚华楹问。

陆曈还未开口,屋中站着的那位身材矮小的老管家,闻言却先说话了。

“不妨事。”他走到陆曈面前,微微低头,神色甚是恭谨,“老爷提前交代过,一切依照陆医官吩咐。”他对身后人扬手,除了戚玉台身边两个护卫,其余人皆低头退出屋去。

地上的碎瓷片也被一并清理干净了。

“大小姐也先回去吧。”老管家笑道。

戚华楹担忧地看了一眼戚玉台,又看了看陆曈,这才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陆医官,”老管家又看向陆曈,“少爷发起病来时像个孩子,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陆医官多担待。”

陆曈称不敢。

“如此,”老管家躬身,“少爷就托您照顾了。”

他退了出去,屋门重新关上了。

陆曈转头,看向戚玉台。

戚玉台被身侧两个人制着,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恐惧。

“不要过来!”他尖叫,拼命蹬着腿,语气尖利而古怪,“别过来——”

陆曈温和地看着她。

“别怕,戚公子。”

她微笑:“我是来给你治病的。”

……

夜渐渐深了。

书房里,灯火幽微。

老管家进了屋,走到桌前人身后,低声道:“老爷,少爷已睡下了。”

戚清点头:“好。”

他没说话。管家便主动开口。

“白日陆曈进屋后,为少爷看过脉象表症,重新换过药方,之后煎药针刺……尽心竭力,两个护卫一直盯着,不曾发现不对。”

一位陌生医官进入戚家,给戚玉台治病,总是危险的。

崔岷纵然医术不精,但戚家已豢养他多年,是条乖顺的狗。

这条新来的野犬却不同。

不知底细、不知来路,连目的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总要留几分警惕。

是以屋中护卫,皆是精心挑选,若她胆敢对戚玉台不测,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少爷可有好转?”戚清问。

“……没有。”

戚清叹息一声。

“再看看吧。”

他看着手中黝黑佛珠,微微阖眼。

“盯紧她。”

“是,老爷。”

……

床上帘帐放下,榻上人呼吸均匀。

陆曈坐在屋外的门槛上,低头吃饭。

傍晚送来的饭食,到深夜时已全然冷掉了。戚玉台发病时一刻也不能歇,连吃饭都只得寻出空隙,譬如此刻,癫狂了一日的戚玉台力竭沉睡,她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刻。

太师府饭食精致,只是冷掉时,味道也变得古怪。

她细细吞咽,对身后戚玉台屋中护卫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

管家说:发病的戚玉台像个孩子,实在美化,发病的戚玉台像个魔鬼,或许,本就是个恶魔。

她必须随时面对这人的惊惶和妄语,有时针刺到一半戚玉台会突然惊醒,男子力气本就大于女子,戚玉台屋中的两个护卫又或许是怕伤到他,控制他时并不会使全力。

煎药、喂药、针刺、安抚……

现在陆曈明白,为何一向稳重精明的崔岷在戚玉台发病后,也会病急乱投医,失了平日冷静。为何丰乐楼大火后,短短数日,崔岷的头发便斑白不少。

少眠多思,心劳力乏,寻常医官,也很难担此摧残。

她快速吃完饭,婢女把碗筷撤走,带她去旁边屋子梳洗。太师府要她整夜守着戚玉台,以免戚玉台夜里发病。

陆曈简单梳洗一下,对着镜子在白日被戚玉台擦伤的额角洒下一层薄薄药粉,再进屋,已有婢女帮她把被褥搭好了。

小床搭在临靠屋门的地方,极矮的一张榻,一旦戚玉台夜里惊醒,她即可立刻上前查看,又不会离得过近,若生歹心使得护卫来不及阻拦。

陆曈上了榻,拉上被子。

戚家如此行径,让她与戚玉台、别的男子同处一屋,是打算牺牲她的名声,将来如何婚配,或成难题。

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

陆曈翻了个身,摸了摸发间花簪。

木槿花叶纤细,黑暗里,亭亭洁净,恍若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