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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楼上,陈清雾扶着廖书曼在床上躺下。

她垫高了枕头,又掖了掖被子,退开时,却见廖书曼正注视着她。

“……怎么了?”

“清雾,我从来没觉得不希望生下你这个女儿。好的坏的,体验都是独一份。只是我跟你爸一地鸡毛,有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您可以离婚的。”

“离婚不离婚无非就那样。你爸的个性,我要是提离婚,他一定要跟我打官司,拖上三年五年,人都烦了。他不会占我便宜,但可能也不会让我占他便宜,财产分割都麻烦得要命。”

陈清雾理解不了,她是一旦没了感情,必然会划清界限的那种性格,“……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早就没这种想法了。他说什么我都能当个屁放了。”

“……或许离婚以后,还能碰到更喜欢的人呢?”

廖书曼摇摇头,“年龄相仿的,人家肯定倾向于找年轻的。比我年轻的,我又得掂量别人是不是另有所图。”

陈清雾一时没说话。

“你不必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你这样单纯一点也好。祁然我是看着长大的,虽然自由散漫了一点,但本质不错,到了一定年纪,自然就安定下来了。至于孟弗渊,他肯定是更稳重一些。我的忠告是,任何时候都坚持自己的事业,这样往后你跟孟弗渊走到什么境地,你都能有余力全身而退。当然,我肯定是希望你们一直好好的。”

她与陈遂良校服到婚纱,开始的时候多美好,结束时就有多幻灭。

任何角度,她都希望女儿的感情,能逃脱兰因絮果的宿命。

陈清雾很少与廖书曼这般敞开心扉地深聊过,她笑了一下,“……您是不是看我刚刚哭了,所以哄我啊。”

廖书曼哼笑一声,选择玩笑回应:“那不然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我怕您嫌我烦……以前都是您彻夜照顾我……”

“我嫌烦早就把你扔给你爸,自己跑了。”

“那您要告诉我啊……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这样撒娇的语气,廖书曼只觉得久违,甚而陌生,以至于一时间手足无措。

顿了顿,她伸手摸摸陈清雾的脸,“好了好了。我以后告诉你。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海报了,是你自己的展览?”

“不是,是翟老师发起的展。”

“那什么时候你能办展了,请我去看。”

“好。”陈清雾笑起来。

“我睡会儿,你下去吃饭吧。”

陈清雾去楼下倒了杯水,放到廖书曼床头柜旁边。

这时候,廖书曼又补充了一句:“往后不用管你爸的事,他这人又偏执又好面子。你反正跟孟弗渊在东城待着,逢年过节回来一趟,他不会给孟弗渊难堪的。孟家那么多人,他真正服气的也就孟弗渊一个。”

陈清雾点头说好,这才将门阖上,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到晚上,廖书曼精神好了一些,喝了一碗粥,之后便指点着陈清雾帮她整理最近的一些票据。

两人正在书房忙碌的时候,保姆过来说,孟弗渊来拜访了。

陈清雾很是惊讶,忙让保姆请人进来。

廖书曼拿过一旁的披肩披上,跟陈清雾走出书房,到了客厅。

孟弗渊进门先致歉,说是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清雾让我不必过来,我想您生病了,我还是应该来看一看。”

廖书曼领受这份礼数,让孟弗渊坐,又让保姆过来沏茶。

“您好些了吗?”

“没事。上午烧就退了。换季流感多发,你们也注意一点。”

孟弗渊点点头。

实则,廖书曼与女儿的这位男朋友平日沟通甚少,自然无话可说,强行找话题,反而显得尴尬。

好像是嫌气氛还不够尴尬,这时候保姆又过来说,孟祁然也来了。

廖书曼:“……”

孟祁然进门,看见客厅里的场景,只差当场退出。

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阿姨。哥。”

廖书曼说:“过来坐吧。”

孟祁然找个离兄长和陈清雾远远的位置坐了下来,笑说:“刷朋友圈看到您说发烧住院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您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上午烧就退了。”一模一样的回答,廖书曼又说了一遍。

“那就好。”

话音落下,客厅一时陷入沉默。

廖书曼瞥他,“你爸妈知道你过来吗?”

“瞒着他们来的。”孟祁然笑说,“我这是私-通敌国,阿姨您可替我保密,不然他们知道了我高低得讨一顿骂。”

廖书曼笑了一声。

孟祁然第一个受不住这微妙的氛围,茶没端过来就站起身,“阿姨您没事就行。我就先走了……这几天我会一直待在家里,您要有事需要吩咐,随时给我打电话。”

廖书曼点头。

孟祁然又看了看孟弗渊,“哥,我先走了。”

陈清雾意识到了,从上次到这次,孟祁然有意地在回避她,仿佛当她不存在一样。

孟祁然已走到了玄关处,又顿住脚步,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忽然转头说道:“雾雾,可以单独跟你说两句话吗?”

陈清雾愣了下,“嗯……好。”

她看了孟弗渊一眼,站起身去。

大门虚掩,两人走出门,迈下台阶。

孟祁然一直很是沉默,陈清雾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走出大门,沿着树影婆娑的步道,信步往前。

春天的夜晚,风里隐约有花木的香气。

“……最近还好吗?”孟祁然终于出声。

“嗯。还好的。招了一个经营网店的人,马上就要到岗了。”

“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那只杯子,我还给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最近无聊,看了很多关于陶瓷的书和纪录片,也跑去看了几场展。了解之后,就觉得那么漂亮的杯子,放在我手里是浪费。太易碎了,使用起来要特别小心。我的性格,可能确实很难做到周全,要是一不小心摔碎了,那就太可惜了……我或许还是适合,不锈钢啊,塑料这样的东西。”

陈清雾抿嘴微笑,“……相对你喜欢的东西,陶瓷或许还是太无聊了。其实不了解也没关系的。”

“我至少要知道,我真正错过和放弃的是什么……”

“祁然,当你遇到那个真正灵魂合拍的人,不必刻意经营,你们也会自然而然地靠近。所以你错过我一点也不可惜。”

孟祁然沉默。

前一阵,詹以宁跟他告白。他知道詹以宁的用意,纯粹只是为了做一个了结。他很清楚詹以宁未见得有那么喜欢他,不过是对人群焦点的一种追逐,和她喜欢限量款的提包有什么两样。

他自然是拒绝了,詹以宁那时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错过我这么好的人,你会后悔的。

而陈清雾说,你错过我一点也不可惜。

或许,真爱过一个人,才说得出,“你错过我一点也不可惜”这句话。

他笑了笑,一时怅然萦怀,却选择了转移换题:“我后面一段时间,应该不怎么会待在国内了。”

“去哪里?”

“不知道。全世界随便走一走吧。”

“店呢?”

“有人打理。”

陈清雾点点头。

“我要是给你寄明信片,你会收吗?”

“当然会啊。”

孟祁然笑了笑,“嗯。那就可以了。”

“什么时候走?第一站去哪儿?”

“南极?”

“这么远?”

“去当然要去个最远的地方。”

陈清雾听出来孟祁然是在开玩笑,“月球更远呢。”

“那不是还没有开通地月航班吗。”

两人都笑起来。

好像是久违的,这样轻松而毫无负担地对谈。

“我在南城会再留一段时间,一方面办签证,一方面再陪陪我爸妈。他俩现在还是气不顺,我听说还搅黄了陈叔叔的几单生意。我会劝劝他们,没有必要,一件小事搞到两败俱伤。”

陈清雾点点头。

该说的话,孟祁然都说完了。

沉默以后,便说:“那我走了。”

“嗯。你回去注意安全。”

孟祁然转过身,拉了拉运动外套的帽子,垂下目光。

到最后,还是说不出“祝你和我哥好好的”这句话。

他毫不豁达,也丝毫不曾释怀,只是,确实已然到了,那个不得不放手的时刻了。

孟祁然在夜色里快步往前走,到小区门口时,与两个小孩擦肩而过。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两人并肩而行,捧着一个铁皮的文具盒,不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两人小心翼翼地护着,时不时发出惊奇的赞叹。

他们穿着附近小学的校服,背着的书包侧袋里装着水壶,拉链上挂着挂饰。

一红一蓝的两只兔子,像是某个卡通动画中的一对。

他倏然想到了和陈清雾的童年时代。

那天在公园里抓到一只独角仙,喊清雾过来看。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掌分开一条缝,清雾惊喜地“哇”一声。

树上蝉鸣阵阵,狗尾巴草在风里招摆。

那个烈阳灿烂,昏昏欲睡的夏天,他以为会持续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