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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道长。”

商绒接了红豆饼和那装着笔墨纸砚的包袱,朝他低首道谢。

梦石笑着摆摆手,随即便挽起衣袖,端起来铜盆里的热水进屋去,替折竹换药。

“公子臂上的伤怎么又出血了?”

他才解开折竹的衣带,拉下半边的衣襟,瞧见那伤口的状况,便皱了皱眉,但他随即想到外头的那个小姑娘整齐漂亮的发辫,他又一下明白过来,随即摇头笑了笑,说:“你如今臂上的伤重,何苦折腾自己?”

折竹不应,却转而问他:“道长可是打算好在此安度余生了?”

“我漂泊惯了,哪里安顿得下来,”梦石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折竹公子也知,我还有一桩仇怨未了。”

“若非是如今我正在风口浪尖,前有晋远都转运使,后有容州知州祁玉松,两座大山压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在此躲藏。”

“那不如,我与道长做一桩交易?”

折竹的声音带着几分惺忪睡意,有点懒懒的。

梦石一听,替这少年用细布缠伤口的手一顿,他抬起眼:“难道公子愿为我寻那最后一个仇人?若真如此,那我梦石一定竭尽所能报答公子的……”

“我这人不怎么会报恩,但报仇却有千百手段,”折竹打断他,慢条斯理地将衣襟合上,“你已见过她的真容,我本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你彻底守口如瓶。”

折竹扶着床沿起身,隽秀的眉眼凌厉又疏冷,“但很可惜,她不许,那我便只能与你做这个交换。”

说着,他唇角微扬,迎上梦石的视线,“说不定日后风水轮流转,道长真有可报答之处,可别记错了,你该报答之人非是我,而是她。”

纵是梦石半生飘零已见过许多人,他此时也仍旧没有办法猜透眼前这个十六岁少年的一点心思,他甚至从这少年的字里行间中体会到了一股凌冽之意。

梦石回神,不卑不亢道:

“若能得报此仇,梦石一定不忘公子今日之言。”

夜幕降临时,院中所有的木雕莲花灯都被点燃,照得这院内明亮非常,梦石白日在桃溪村的学堂内教孩童认字,回来又给折竹换药,已然十分疲累,故而用过晚饭后,他便先洗漱睡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商绒在屋中临窗坐着,她认真地在雪白干净的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笔尖的沙沙声细微可闻。

折竹在榻上百无聊赖,闭起眼睛来没一会儿又睁开,他索性起身下床。

商绒隔着帘子听到动静,她立即搁下笔,跑过来却见少年端了一碗茶推开一扇窗,檐外灯火摇晃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

“过几日,我带你去蜀青城里玩儿。”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却忽然兴起。

“你的伤,几日是好不了的。”

商绒走近,提醒他。

“不流血就够了。”他没什么所谓地答了一声,侧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勾勒的轮廓都是冷淡的。

不下雪的冬夜,吹来的风也是冷的,他不说话,却转过脸来准确地捉住她停留在他手腕的视线。

“折竹。”

商绒无知无觉,仍在看他的手,灯影在她的眸子里闪烁,她已经怀抱这样的一件心事很久,终于忍不住:“你……是不是自杀过?”

风拂耳畔,却很轻,并不能遮掩她的声音。

折竹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仍旧这样平静地看着她,片刻,他轻抬下颌:

“是。”

“为什么?”商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

折竹抿一口热茶,声线平淡。

他倚靠窗棂,看她半晌再没有动静,他便轻弯眼睛:“这就不问了?”

商绒看着他被风卷起的袍角,她摇了摇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对人说的秘密,就像我,我也有我的事没能对你说。”

她重新来看他,认真地说:“对不起,折竹。”

明明她尚有不能告诉他的秘密,却偏对他的这道旧疤起了过问的心思。

折竹静默地轻睨她干净的眉眼,一碗茶已被夜风吹得半冷不温,他随手搁下,侧过脸看向灯火映照出一片竹林的浓烈阴影。

“我曾想摆脱我背负一样东西的宿命,”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不过是在说一件旁人的事,“厌极倦极,左思右想,唯一死了之。”

折竹轻抬起右腕,那道旧疤映入眼帘,他嗤笑,“如今想来,与其我去做那个孤魂野鬼,倒不如让别人去。”

商绒在灯下看他的手腕,她忽然说:“一定很疼。”

如果是在她的手腕,一定很疼。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

折竹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他才开口,睫毛颤动一瞬,话音戛然而止。

碧纱帘被风轻卷,徐徐摇曳,几盏灯火将室内照得昏黄,无声拉长了地上的影子。

她垂着眼,手指很轻,很轻地触摸他狰狞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