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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死在竹林山居的青年名唤张显, 是蜀青良县的秀才。

昨日蜀青衙门还欲以其自服寒食散过量而死了结此案,然而今日,官差竟又上门以杀人之罪将于娘子夫妇带回, 更怪异的是, 他们连昨日问过话的梦石也一并带了去。

“阻止衙门了结此案的,是蜀青知了巷岑府的岑照,他早年在玉京做官,六年前致仕归还故地蜀青。”

马蹄踩踏泥泞山道,折竹话音才落, 他垂眼低睨怀里的姑娘,敏锐地觉察出她的几分变化:“你知道他?”

“岑照之名谁人不知?”商绒点点头, 故作平静地回, “以前在星罗观中,我也曾见过他一面。”

原来于娘子所说的那位常去山居的岑老先生,便是岑照, 商绒记得他曾官至吏部尚书, 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纵然淳圣帝并不待见他, 见了他的诗文也不得不叹一声“奇绝”。

而岑照之所以不受淳圣帝待见, 是因其过分刚直, 且多次上书劝谏帝王应正视人之生老病死, 不可过分依仗玄风长生之道。

洋洋洒洒一大篇, 不过就是在委婉地阐述一句白话——“是人都要死的, 就算你是个皇帝也得认, 别整那些没用的。”

此事在商绒幼年时便闹得沸沸扬扬, 淳圣帝险些因此而治罪岑照, 后因朝中数人与皇后刘氏为其求情, 岑照才保住了性命, 却还是被淳圣帝贬至汀州与云川交界的嘉县做了几年县官。

嘉县是出了名的穷苦之地,而岑照出身名门,自小也没受过什么苦,谁都以为他在嘉县一定叫苦连天,后悔不迭。

淳圣帝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七年内,岑照解水患,改农田,救嘉县百姓于水火,以至嘉县的万民伞送至金銮殿中时,满朝文武皆惊。

淳圣帝也不好再罚,又将他调回玉京,升任吏部尚书。

“他原想举荐张显。”

折竹抬首迎向湿润山风。

商绒听了,便道:“若张显真的常用寒食散,岑老先生只怕也不会举荐他,所以,张显的死,绝不是他自己服用寒食散过量那么简单,否则,他的尸体也不会被藏起来。”

岑照尤其厌恶年轻一辈陷于寻仙问道的不正之风,他连当今天子都敢上书言其错处,又怎会欣赏一个耽于寒食散的张显?

更不提,向自己在朝中的学生举荐张显。

掩藏张显尸体的,究竟是不是当日硬要赁下竹林小院的那两人?

商绒原以为,官府自会将藏尸之人查清,哪知不过一夜之间,于娘子夫妇便成了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

“若无岑照,此案便会以张显自己服用过量寒食散致死而了结,”折竹沉静的声线中颇带几分嘲讽,“岑照一插手,他们就急于找替死鬼,梦石便是他们挑好的作证人。”

“他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你我离开。”

若是他与商绒此时还在桃溪村的竹林小院中,官差从梦石那里得不到想要的证词,只怕便要再回来将他们两人也带回衙门。

梦石知晓他二人不愿见官,这一路也都是能避则避,所以才要那名在小学堂帮厨的娘子送书回去。

“道长他应该不会愿意作假证陷害于娘子夫妇。”商绒一时更为不安。

才从容州的牢狱里捡回一条性命的梦石道长,明明昨夜还在院中祭奠他女儿的亡灵,今日却又入了蜀青的官衙。

商绒仰头,望见少年越发苍白的面容,她立即握住少年持着缰绳的手,说:“折竹,你是不是不舒服?”

折竹语气平常,“只是有点困。”

在一片幽幽密密的山林内,绑在树旁的马儿摇晃着尾巴,吃着地面长出来的新芽,而商绒坐在石上,与少年相互背对。

“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商绒轻声问他。

“不用。”

折竹简短地应一声,在包袱中随手翻找其中的瓶瓶罐罐,一只瓷瓶从石上滚落,顺着不平整的地面携带草屑抵上商绒的绣鞋边缘。

折竹静默一瞬。

怎么正好是那一瓶。

商绒垂眼看见那只瓷瓶,她伸手捡起来,试探着伸手往后递去。

阳光穿透枝叶在地面落了粼粼的影,她盯着自己的影子,蓦地,她的指节触碰到一只微凉的手。

有什么从他手臂上滴答下来。

商绒想也不想地转过头,正见少年臂上狰狞的那道伤口已然开裂,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臂弯滴落。

斑驳晃动的光影里,少年衣衫半解,一双眸子漆黑,面容苍白冷淡。

“你骗我。”

商绒忽然说。

他之前明明说他的伤口没有流血,此刻停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换药。

两人相接的手指一触及离,然而少年还未从她指间接来那药瓶,她转过身来打开瓶塞,也不再像第一回 那样吓得手抖。

想起那一回,她一边替他上药,一边说,“在南州时,你明明还逼我给你上药,怎么这一次我要帮你,你却不愿?”

她没意识到她说话间,鼻息离他这样近。

明明她戴着满是瑕疵的面具,连给他上药的这双手也已被妆粉遮盖得发黄,可是他的睫毛眨动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不说话,也不看她,然而目光垂落,他看见她和他的两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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