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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江凌寺那头,倒是没什么大动静,斯文儒雅的四少爷,依旧日日都摆出一副亲和面孔,听说前几天还亲自将砍柴伤到腿的下人背回了大杂院,引来众人一片赞誉奉承。

“四哥也挺厉害。”江凌晨膜拜道,“听说背完之后,连衣裳都没舍得换,穿着那身血淋淋的袍子又去给善堂老人送米油了,说什么因为最近家里出了事,引得城中人心惶惶,自己实在愧疚极了,还拉着那群老头老太太的手,坐在院子里,一聊就是半个时辰。”

江凌飞揉揉太阳穴,嗤一句:“乌合之众。”

“三哥,不如你受累,也去争一争掌门的位置吧。”江小九撺掇。

江凌飞抬起眼皮子:“争得掌门之位后,我再回王城时,便正好把江家交给你?”

江凌晨噎了一噎,不服强辩:“可若不争,江家落到旁人手中,未来岂非更加危险?”

江凌飞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言之有理。”

江凌晨难得被肯定一次,受宠若惊。

“那就由你去散布消息,说我要争江家的掌门。”江凌飞拍拍他的肩膀,“闹得越沸沸扬扬越好。”

江凌晨不解:“为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该处心积虑、慢慢谋划,最后再出其不意一招致胜?哪有事先广而告之,让对手有所提防的道理。

“照我说的去办吧。”江凌飞道,“就说秦桑城的五千精兵全在我手中,最好能一举镇住所有人,大哥也好、老四也好,还有整个武林盟,让他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五叔回来为止。”

江凌晨没怎么听明白,便只能自己猜测,难不成是要等五叔回家,让其余人鹬蚌相争,先搞个两败俱伤,然后再慢慢收拾残局?

如此,倒也算是一条妙计啊!江小九恍然大悟,拍拍屁股去干活了。

他在这方面还是颇有些天分的,没过去几个时辰呢,城里有关“三少爷手中握有数万精兵,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争夺掌门位置”的流言,就已经传得纷纷扬扬。对,就是“数万精兵”,江凌晨觉得五千不够阔气,便生生又塞了好几万,反正都是吹牛,萧王又不会来戳穿,自然是越威风越好。

丹枫城的百姓不约而同地想,这样就对了嘛,否则三少爷千里迢迢跑回来干嘛?

至于江凌旭与江凌寺二人,短期内怕是睡不成好觉了。

……

马车停靠在路边。

虽近酷暑,云倚风却半分也感觉不到热,反而还要裹着厚厚狐皮,就差在那蒸笼般的车厢里再点个火盆。梅竹松一早就被蒸的出去骑马了,留下季燕然将浑身湿透的人抱在怀中,一遍一遍抚着脊背,安慰道:“再坚持一阵,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嗯。”云倚风缓了一阵,眼前都是重影,索性闭着不再睁开,“继续赶路吧。”

“现在日头正烈,你再歇一阵。”季燕然喂他喝水,又试着将狐皮脱下来,许是因为动作轻柔,云倚风总算没有再嫌冷要往回抢,只眉头紧锁,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

金丰城就在不远处了。

江南震识趣地没有再提千秋帮一事,云倚风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得还要更糟糕一些,导致路上也频频耽搁。先前在苍翠城时,尚且看不出什么,可现在一颠簸一辛苦,所有的病痛便都一股脑涌了出来,如烈火席卷枯叶,焚尽了所有血气,脸上始终如雪般苍白,难得出一次马车,走路要靠人扶着,说话时亦断断续续不利索。

季燕然问:“好些了吗?”

云倚风道:“没好!”

他难得发一回脾气,焦躁地将手边茶盏砸出窗外。实在是疼痛难忍,稍微挪上一挪,都觉得皮肉要被生生磨掉,再昏沉一些,甚至会做许多连绵噩梦,觉得自己正泡在汪洋血海里,口鼻耳眼全部被灌满了,又咸又腥蜇得慌,惊醒时,还当真就满身皆是湿漉漉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冰冷滑腻。

季燕然仔细替他沾去额上细汗。

云倚风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又落下两行眼泪。他其实已经记不清事情了,更不明白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只是觉得难受,不懂为什么要一天到晚憋在这小小的阴暗马车里,饱受着莫名其妙的痛苦与煎熬。像是重新回到了南海,回到了迷踪岛,每一寸骨头都是被剖开的,再被细细的火苗燎上一遍,疼得绝望惨烈、天旋地转。

“没事了,乖,没事。”季燕然抱着他,脑中亦是尖锐刺痛,只连声哄道,“再睡会儿吧,睡醒就不疼了。”

云倚风嘶哑执拗:“我要去苍翠城,你带我回去。”

“好,我们回苍翠城。”季燕然用干净布巾沾了药膏,替他擦拭渗血的唇角。

云倚风这阵倒清醒了,反手攥着他的衣袖,毫不留情地戳穿:“你没有跟赶车的人说!”

季燕然拍拍他的手臂,对着窗外大声喊:“车夫,我们回苍翠城!”

“好嘞!”梅竹松捏起嗓子,细声细气应了一声,十分配合。

云倚风这才松开手,过了一会,又疑惑地问:“是德盛在赶车吗?”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指,贴合在自己脸上,将心头所有的酸涩都强压下去,笑着哄他:“不是德盛,德盛在王城呢,怎么会来苍翠城?”

听到“王城”两个字,云倚风难免再度心动,王城啊,萧王府,那里有老太妃与老吴,还有泥瓦胡同里顶好吃的豆腐脑与油饼,皇宫里的点心也好吃。季燕然见他眼神闪烁,便轻声聊道:“怎么了,云儿又想去王城?”

“有一点想。”云倚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但我们还是去苍翠城吧,那里没人打扰,要清静些。”

季燕然应一句,原以为他要继续睡,谁知云倚风却话题一拐,又扯向别处:“星儿的嫁妆,你准备好了吗?”

“没呢。”季燕然随口答,“丫头还小,再养两年,舍不得这么快嫁了,白白便宜清月那根木头桩子。”

云倚风赞成:“有道理。”

可又忧心忡忡问一句:“若我等不到两年呢?”

季燕然心下一疼,不由就握紧了拳头,过了好一阵,方才平复情绪,低低埋怨:“胡说,你怎会等不了两年?”

云倚风奇怪地看着他:“因为我中毒了呀,难道你忘了吗?”

季燕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幸好这时怀里的人也折腾累了,没有再打破砂锅,追究“你居然忘了我中毒”这种万万不应当的惊天罪过,迷迷糊糊头一歪,睡了。

季燕然满身都是汗,却也没出马车,依旧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握住那细细的手腕,要将每一下脉搏跳动都记住,方才能稍微安心。

梅竹松在外赶车,听着两人的对话,亦是酸涩。刚打算加快速度,以求早日抵达木槿镇,脑顶上却传来一声呼啸巨响,夹裹着风、夹裹着雷霆万钧的重量,“轰隆隆”急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