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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自己有苦衷,才会带着对方前往监牢,别的一概不肯说,问急了便哭。”江凌飞道,“我相信她并非有意为之,也不想太过为难。”

云倚风提议:“不如我去试试?”

“再过几天吧。”江凌飞道,“内情是肯定有的,但她现在已经被吓坏了,也问不出什么。不过据她的供述,对方怕是早就出了丹枫城。”

……

光线昏暗的山洞,有人正在仔细将生过火的痕迹掩埋。

玉英已换了身衣服,道:“姐姐果真料事如神。”

在她对面坐着一玄衣妇人,脸上贴着蜡黄面具,身形佝偻,怎么看都是一个寻常乡野病妇,断不会有人将她与名动王城的丞相千金谢含烟联系在一起。

但面容虽改,缜密心思却不输当年,与卢广原朝夕相处时读过的那些兵书,全部融进了她的血液里。旁人是狡兔三窟,她便足足有三十窟。猜到季云二人不会轻易被骗,便与玉英定下计谋,暗中派人在外守着——若季燕然与云倚风离开孔家后,并未出城,而是消失无踪,便有可能是事情败露,此二人仍在不远处盯梢,那么就会请孔家对面的茶棚老板娘换上红裙,以提醒玉英实行新的计划,不必再来与自己相见,而是径直出城,将计就计被季燕然抓获。

自然了,那些“一五一十”的供述,也是事先商议好的,至于其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谢含烟道:“就要看那位萧王殿下,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分辨清楚了。”

“那我们现在要回西南吗?”玉英又问。

“你且带人先回去吧。”谢含烟看着远处,轻轻道,“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

江凌晨也听说了月圆圆一事,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那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水红裙子姐姐?这……就算五叔是内奸,也比月圆圆是内奸要可信许多啊!

云倚风手中端着一盘果脯,提醒:“若被五爷听到,九少爷怕是要跪祠堂了。”

“五叔现在才顾不上我呢,他装病都快变真病了。”江凌晨拉着他坐在台阶上,“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觉得他有问题。喏,你看啊,叔父走火入魔时,门外护卫可都是苍松堂的人,偏就是因为太明显了,结果反倒没人怀疑。”

“江大哥已经在查了。”云倚风道,“而且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别去招惹。”

一群堂主坛主各种主,轮番求见掌门,要求彻查老掌门遇袭一事,并且人人都将矛头指向月圆圆,这其中有当真担心江家安危的,也有看不惯江凌飞色迷心窍的——而且那算哪门子的色?怎么还就是舍不得了。

“三哥说要亲自查,可也没查出什么啊,也难怪各位叔叔伯伯都不忿。”江凌晨被果干酸得直皱眉,“再这么下去,怕是掌门威信也会受损,你与王爷若有空,还是多劝劝他吧。”

十五岁少年都能明白的道理,江凌飞自然也懂。但想彻底堵住众人的嘴,仅靠掌门之位显然不够,须得尽快找到谋害江南斗的真凶。于是整座江家山庄的气氛,便再度黑云压顶起来,像是又恢复了老掌门刚刚遇害的那段日子。

而这其中最慌乱的,自然当属江南震与他的苍松堂。

江南斗为何会遇害,江凌旭又为何会偏偏选在那日进山去私会于绵绵,这中间的缘由,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只是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辛辛苦苦铺成的路,不仅没有通往掌门的位置,反而冷不丁就出现了一个深深陷阱,将自己困入其中,爬也爬不起来。

城外山林,风飒飒吹过耳畔。

子夜时分。

这回江南震等了许久,黑衣人才姗姗来迟。

“江五爷怎么今日找我?”

“凌飞正在查大哥遇害一事,估计很快就要来苍松堂了。”

“下药的人,五爷已经亲手处理干净了,而偷袭之人,他们可没本事抓到。江凌飞要查也是无凭无据,五爷慌什么?”

“话虽如此,但我总是担心。”江南震眉头紧锁,“按照凌飞的脾气,怕是一年三年,都终要找出幕后真凶。”

黑衣人啧啧:“看来此事一天不解决,五爷就一天不能安稳了。”

又提议,既如此,那不如想个法子,彻底除去江凌寺,再制造出畏罪自杀的假象,反正他与黎青海素来交好,已经暗中害过一次江南斗,这锅交给他来背,也不算冤枉。

江南震却被他这番话噎得胸闷:“都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想着要继续杀人?”

“否则呢?”黑衣人反问,“江五爷若找不到活人顶罪,就只能寻个死人推在前头。现在有理由、有能力动手的,除了江凌寺,莫非还能再找出第二个人?”

这话粗听上去虽有几分道理,但江家四少爷不是街边阿猫阿狗,现在又全无谋划,若轻易动手,只怕是自讨苦吃。江南震心中烦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却也为时已晚,只有长叹一声,转身回了江家。

黑衣人冷嗤一声,身形一闪,也隐没在了重重夜色中。

江家,苍松堂。

火把正熊熊燃烧着,院中像是站了很多人,却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只有跳动的影子,在地上不断变化拉伸。

江南震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他放慢脚步,犹豫踟蹰着,几乎想要掉头走人了。

江凌飞坐在椅上,手中漫不经心晃着茶盏:“三更半夜的,五叔这是去哪儿了?”

“睡不着,出去走走。”江南震佯装镇定,“怎么,有事?”

“白天才看过三四轮大夫,说是床都起不来,晚上怎么就冒着秋风寒雨出去走路了,五叔也不怕婶婶担心。”江凌飞将茶盏随手丢在桌上,“咣当”溅起一片水花,沉声道,“带上来吧。”

江南震面上虽不动声色,手心却已沁出一层薄汗。五名苍松堂的弟子被五花大绑拖了上来,皆是当日守卫,显然已经受过一轮刑,满身是血狼狈未定,磕头嚎道:“掌门恕罪,我们……我们确实不知老掌门遇害一事,只是那天下午,五爷曾派富森送来包子与卤肉,大家便去阴凉处吃了两口,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南震强辩:“苍松堂的弟子又不是铁人,吃喝拉撒也有错吗?”

“没错,但偏偏富森在送完吃食后没多久,就夜半突发心梗,走了。”江凌飞道,“五叔谋划的好啊,一个人证都没留下,这本该是一轮无头案,好巧不巧,富森却留下了一封书信。”他指间夹着薄薄一张纸,“详细写下了所有罪行,怕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自己无缘无故死了,白白成为他人的替罪羊。”

江南震厉声道:“不可能!”

“富森身亡后,想来五叔已经派人,将他的房间仔细搜过一遍,却还是漏了这封书信。”江凌飞笑笑,“今日幸亏有云门主亲自出马,才会在夹缝中找到。”

云倚风负手站在一旁,面色淡定,如一捧飘忽世外的悠闲大白云,谬赞了,谬赞了。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书信,是凭空捏造出来,讹人的。

现在看来似乎还挺好用。

“五叔。”江凌飞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低语,“你知我向来不喜欢对自己人动手,要是不想尝尽洪堂酷刑的滋味,还是趁早招了吧。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若五叔依旧咬死了不承认,那恐怕这苍松堂里的每一个人,除老弱妇孺外,往后都不会有轻松日子过。”

“你已如愿当上掌门,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江南震咬牙切齿。

“我从未想过要对谁赶尽杀绝,只是五叔未免嚣张过了头。”江凌飞冷声道,“谋害叔父,诬陷大哥,桩桩件件皆是本门大忌,本该废去武功,终身关押于水牢中,但念及五叔曾为王爷找到过血灵芝,我便从轻发落,从今日起,苍松堂事务交由七叔打理,我会另择住处,供五叔与婶婶二人安度晚年。”

江南震听得眼前发黑,血气上涌,原想出言辩驳,却觉得一股咸腥涌上喉头,竟是直直向后晕了过去。

周围一片惊呼嘈杂。

再醒来时,已是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

这是哪里,他辨不清,也不想辨,总归逃不过某处监牢。

“江五爷,你醒了。”桌边有人站起来。江南震也是此时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两个人。

“你们来做什么?”他满怀敌意地问。

“来将整件事情审清楚。”云倚风替他倒了一盏茶,“江大哥还有其它事情要忙,便把五爷交给了风雨门。”

江南震闭目,语调漠然:“我没什么好说的。”

“五爷最好想清楚。”云倚风并未在意他的坏态度,反而好心提醒,“倘若我与王爷审不出什么,那江大哥就有可能将五爷交给家中其余堂主。我听说近些年来,五爷一直忙于在各门派间游走,拉拢外部势力,与家中亲朋关系并不十分亲近吧?”

那么旁人会不会逮着这个机会,公报私仇啊,就难说了。

毕竟人心嘛,还是有颇多阴暗角落的,尤其这种世家大族,表面光鲜、内里乌黑的人多了去。

江南震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片刻后,终是颤声承认:“大哥遭人伏击,的确是我所为。”

云倚风心想,这就对了,我猜也是你。

据江南震供述,他是在约莫一年前,遇到那位黑衣人的。

当时苍松堂众人正在山中猎鸟,却见一人正昏迷于树下,腿上有毒蛇咬伤的痕迹。

夏日的丹枫山,毒蛇毒虫不算少,所以江家弟子出门都随身带药,自不会见死不救。黑衣人苏醒后,对江南震千恩万谢,自称是杜鹃城一家琴行的老板,此番是为了北上寻访名琴。江南震恰也是爱琴之人,便与他多聊了两句,谁知这一聊,竟然还聊出了几分莫逆之感,颇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

再后来,江南震逐渐觉察出对方不一般,便追问他的真实身份,那琴师这才承认,说自己是卢将军旧部,昔日的玄翼铁甲。

云倚风闻言微微惊讶,卢将军旧部?

当时江南震也被吓了一跳,对方继续道:“在最后一战时,我因染了重病,不得不暂歇月牙城,一躺就是大半年,也是因此才保住性命。”

冷不丁冒出这一重身份,江南震当时便后悔了,卢家、谢家,他是断断不愿再沾染的,恨不能彻底割个干净,只是还未等他表明态度,对方却继续道:“五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里有个法子,能助五爷夺得掌门之位。”

云倚风道:“所以你们便暗中谋划,先以美色诱走大少爷,又出手重伤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