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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发下的那句誓言,真的仅仅是为了我吗?”

后来,很多年以后,顾让在与师昭对饮时,终于问及了这个问题。

彼时,两人坐在一棵海棠树下,面前摆着一方长案,懒洋洋地对饮赏花,少年的桃花眼倒映着漫天春色,边饮酒边望着对面的女子。

当时便那么想让他活?

甚至以自己生生世世的命为代价,立下誓言?

师昭动作一顿,抬眼扫了顾让一眼,说:“为什么这么问?”

顾让挠头:“我觉得不对啊,你想报答我,会这么豁得出去?”

就她。

就这师昭?

她会这样不顾一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顾让才是她深爱的男人。

这少年复活几年,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师昭顿了顿,放下酒杯,拿起壶兀自倒满,一饮而尽,才说:“的确不会。”

“我才不会蠢得把自己赔上。”

何况,她不能保证自己在做那么事之后,被复活后的顾让,还会站在她那一边。万一得不偿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让笑了,这些年他早就看开了,纯当是与关系最好的亲友闲聊:“所以,这个誓言,对你而言,其实根本无关紧要,对不对?”

“对。”

发不发誓,她都是巫羲的。

师昭也没打算再跟其他人在一起,说实话,她已经不是春心萌动的小女孩了,便是送几个美貌少年到她面前,她也兴致缺缺,丝毫看不上。

“可惜,连我都看出来了,他却不知道。”顾让伸了个懒腰,转着酒杯道:“看来我还算运气不错,误打误撞被他复活了,魔神以为用我换你的誓言,是赚了,结果根本就是白送啊。”

师昭笑,“你就知足吧。”

顾让也笑,随口开玩笑道:“不知足,什么时候你给我弄个长老的位置当当,让小爷我也享受享受被人膜拜的滋味,我才算知足了。”

师昭嗤笑,“那有什么好?”

“不好?”顾让挑眉,盯着她,“不好你还拼命追求?你脑子坏了?”

那不一样。

师昭和他说不清,也许她一开始追求的是人上人的滋味,后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坚持的是什么。

也许是执念。

她把全部精力投注其中,她要以此来证明什么。

可真正得到了之后……

她心如止水,谈不上多高兴,亦谈不上失望,只有夜深人静时,她被巫羲抱在怀里,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样肌肤相贴,她不喜他透明的样子,在一日日的诱哄中,渐渐看到对方狰狞可怖的身躯。

那时,才稍稍会有那么一丝波澜。

也就一点点。

落子无悔。

她和巫羲之间的称谓,从“魔神大人”与“昭昭”,到互相称呼大名,到最后,熟得不能再熟了,索性连名字都不叫了,直接“喂”“哎”地叫对方。

只有在床榻间,互相动情时,才学着凡人来回叫着“夫人”与“夫君”。

他说:“本尊学习了人间很多风俗,很喜欢‘白头偕老’这个词。”

师昭问:“永生的神,会渴望白头吗?”

“会啊。”

青年抚摸着她的脊背,“本尊永生数万载,不知何谓欢喜、爱慕、怨恨、愤怒,时间与本尊而言,无非是衡量秩序的工具,唯有与你一起之后,短短数年,却体会了从前学不到的。”

“以‘白头’终结‘永生’,对本尊而言,或许会很有意思的事。”

换而言之,活腻了。

师昭捧着他的脸,扬唇笑,在他鼻尖蹭了蹭,睫毛扫着他的脸颊,“可惜,我没活腻,我还要活好久好久,才没人跟你这个老家伙白头偕老。”

巫羲怔了一下,抬手揉乱了她的发,薄唇贴着她的耳根,低低道:“是,昭昭还小。”

“……虽然不大,倒也不算小。”

“对本尊而言,就是小孩子。”

“……”

师昭看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没说话。

顾让挽起袖子,抬手拿起琉璃酒壶,倒满两人的酒杯,“想什么呢?来,继续干一杯。”

“来。”

她回神,端起酒杯,继续与顾让对酌。

两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也无人打搅,也是,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归服,妖魔皆消停,压根没什么需要惊动她的大事要管。

日子一天比一天安逸。

灵墟宗也一日比一日壮大,不知不觉间,灵墟宗已有了四个分舵,势力遍布整个修仙界,成为想要修仙的年轻弟子最向往的圣地。

当年的纷争,都消散了。

无人再主动记起。

师昭与顾让告别,沿着山路往下走。

颜胥正在路的尽头等她。

少年站在树下,青衫被风吹起,额前碎发拂动,露出一双清冽乌黑的眼睛。

这些年,颜胥已长成俊朗潇洒、沉稳内敛的首席大弟子,万众瞩目,不可一世,如当年的清言一样,声名鹊起。此外,他还收了几个炼气期的小弟子为徒。师昭一直让他参与灵墟宗各种事务中来,将他当作下一任宗主来培养。

她是仙盟之主,这个灵墟宗宗主的位子,倒成无关紧要了。

都已经快是师祖辈的了。

颜胥远远地看见师昭,抬脚主动迎上来,笑道:“宗主,您跟顾师兄叙旧可还高兴?”

师昭点头。

她往山下走,颜胥背着剑跟在她身后,开始同她说一些灵墟宗新发生的事,以及自己修为上有什么新的长进,师昭慢悠悠地听着,时不时接句话,他便会更加热烈地说下去。

“我觉得啊,那个外门新来的长老修为虽然不错,但脾气太火爆了,好几个师弟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全都私下里找我,我看啊,宗主还不如把他调去巡查堂管事去!”

“最近那个什么阳城宫宫主老是来求见您,拜帖上写的全是芝麻蒜皮的小事,连送个夜明珠都要专程来见您一面,我看啊,这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便干脆说您闭关了。”

“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问您是否有意向招夫婿,说再不济入赘也行。”

“我呸!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对了!”

颜胥想起什么,快步绕到师昭身侧,兴高采烈道:“最近有人在幽月山附近发现个尚未被开发过的秘境,长老们进去探过了,说里面有一些大妖兽和没见过的稀有宝物,正好可以作为内门弟子试炼的场所!”

师昭脚步停了下来,皱眉:“秘境?”

她从前在幽月山待了那么久,怎么没见过什么秘境?

“这秘境说来蹊跷,当年魔神被打入深渊时,我们都不曾发现,应该是这些年新形成的。”颜胥道:“说来,还是上山采药的弟子一脚踩空,误打误撞滚进去的,那秘境里面的植物似乎被奇怪的力量侵蚀,有弟子采摘回去,发现很适合炼丹!”

颜胥伸出手,掌心张开,露出掌心的一朵花。

这花朵形似牡丹,中心是白金色的,外围却是纯黑色,色彩由中心缓缓朝外渐变,犹如一滴水荡开的墨迹,极为漂亮。

师昭拿起这朵花。

她双目微闭,神识缓缓入侵,感受着这朵花的气息,她发现,这花中蕴含的灵气的确极为充沛,像是常年被极其浩瀚的灵气所灌养形成。

幽月山,并非灵气充沛之地。

相反,因当年被煞气笼罩,那里许多灵物被摧毁,至今都是灵气荒芜之地。

师昭说:“阿胥,带我去看看。”

……

幽月山的秘境,自从被开辟以后,便有一波波的内门弟子进去除妖历练,此时此刻,正有一部分内门弟子在里面组队探索。

师昭出现,必然引起喧哗。

师昭指尖轻轻一掐,只见金光闪过,她和颜胥立刻隐身,她直接走了进去,颜胥跟在后面。

这秘境,果然不一样。

师昭慢慢往里面走,沿路看到许多奇异的花,全都是没见过的,而颜胥所采摘的那种花,在更深处的地洞里,师昭掠了进去,轻轻落地,便有妖兽朝她袭来,她拂袖一挥,妖兽倒地。

妖兽被金光束缚,在地上拼命挣扎,发出刺耳的叫声,师昭盯着它,颜胥上来看了一眼,惊道:“这、这是鹿妖?怎么长成这样,居然有四只角?”

师昭说:“应该是被环境影响了灵府,走,去里面看看。”

她往更深处走去。

颜胥跟在身后,一脸费解地挠头道:“环境?这环境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居然这么强大?”他嘀咕完,随即联想起来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快步跟上师昭。

师昭一路清除那些小妖兽,检查这里的植物和土壤,脸色越来越严峻,颜胥本来觉得问题不大,看到宗主如此神情,也拔出了佩剑,认真对待起来。

这秘境是超乎想象的深。

长老们虽然开掘了,但修为有限,却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玄机,师昭这些年修习各种法阵,加上体内融合了神的力量,微微动用神识,便能看出空气的异常。

她让颜胥将还在历练的弟子带回灵墟宗,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暂时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幽月山,包括长老们。”

颜胥迅速点头:“弟子遵命。”随后御剑出去。

师昭便独自站在这秘境深处,等颜胥办完事,用通讯玉简通知她,她便双手一合,微微闭目,周身蔓延无数金色的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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