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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钰那一场刺杀并未得逞,张瑾只是脖子上割破了些表皮,扎得极深的那一刀只是在手臂,但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因为这段时间太疲倦了,张瑾的状态开始变得不太对。

头痛得似乎更加厉害了。

眼前昏昏沉沉,连心脏跳动声音都那么清晰,一下一下,砰砰地砸在胸腔里。

张瑾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书房,看到铜镜倒映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许久,才说:“叫范岢来。”

匕首上淬了毒。

灼钰刺杀张瑾,是抱了必死之心,他知道不会武功的人行刺未必能当场毙命,所以他在匕首上抹了毒药。

撕开了袖子,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哪怕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源源不断涌出的血也依然浸红了整整一盆水。

张瑾全程闭着眼睛,额头浸满冷汗。

他是惯会忍痛的性子,不管有多痛,他也丝毫不动,更没什么表情。

或者说,手臂上的剧痛压过了来自心脏和太阳穴的痛感,甚至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范岢说:“在宫中要拿到毒药不简单,还好这不是罕见的剧毒,在下需要几日时间调配解药,虽是外伤,渗入肺腑没有那么快,但大人最好还是卧床静养。”

他一边说,一边止血包扎完,还想为张瑾把脉,张瑾却收回了手,很疲倦地说:“下去吧。”

范岢愣住:“可是……”

可是就这样处理了一下,万一……

范岢看着眼前的权臣,从他身上,竟看到一丝从未有过苍凉与颓然。

就好像这伤这毒,他根本就不在意。

那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这世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张瑾心里空茫得近乎没有起伏,冷眼看着自己的伤,犹如隔岸观火,看着一个鲜血淋漓、自作自受的陌生人。

怕死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人会因为极端惧怕死亡而做出妥协、受人掣肘,所以张瑾博弈厮杀至今,也从来没有惧怕会死在中途,若真死了,也只是他自己棋差一着。

要是这次死了的话,他会不会就可以……

“大人?”眼前的范岢见他一直不说话也不动,又叫了他一声,张瑾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竟然又走偏了。

他这种自私重利的人,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那么荒唐愚蠢。

他一直以来最看不起的,不就是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人吗?他曾蔑视谢安韫,又嘲笑赵玉珩,早在少年时,他就那么透彻地看清人性的弱点了,也最知道怎么利用他们的弱点,冷眼看着人为了七情六欲而自取灭亡。

少年张瑾自卑且自傲,觉得自己和这些蠢货不同。

人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最了解自己,但终有一日会发现并非如此。

张瑾的手掌心捂着额头,头脑胀痛,“让我静静,之后再召你。”

“……是。”

范岢其实话还没说完,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发现从不碰酒的司空最近突然开始酗酒了,他本想提醒几句,但看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听不下去了。

叹了一口气,他便转身离开了。

——

因先前声称从宗室之中择贤者继位,先帝留下的几位皇子皇女自然都在其中,但究竟是谁,说白了也不过取决于如今把持大权的张瑾。

甚至可以说,这些宗室现在岌岌可危。

倘若张瑾想称帝,那他们就是张瑾登位最大的阻碍。

几座宗室府邸外,看似如往常一样平静,实则杀意暗涌,风吹草动皆在监视之中。

长公主府内。

长宁公主姜青菀坐在太师椅中,姣好端丽的容颜浸在一片烛影里,一双常怀笑意的秋水剪眸里,此刻没有一丝笑意。

她将郑府递来的密信递到蜡烛上点燃,嗓音清淡:“倘若张瑾要将我姜氏江山断送于此,无须郑大人提醒,本宫也必不会坐视不管。”

她不远处垂首立着一个马夫装扮的男子,正是乔装打扮的传信探子。

实则是郑宽派来的人。

此人恭敬道:“我家大人对姜氏皇族忠心耿耿,此番也已经暗中联络好朝中二十余位官员,待到时机成熟,便一起发难,必竭力辅助殿下挽回大局,莫让张瑾此窃国之贼得逞。”

而今宗室虽然都无实权,但要论最有影响力的,也只有先帝的长女长宁公主。

眼下这时候,朝中无君,他们拥宗室站出来主持大局才是最合理的,岂容张瑾一个外臣在那里只手遮天?

长宁笑了一声,微微偏头看他,鬓边步摇晃动,映得那双眼底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那就多谢郑仆射了,只是本宫恐怕自身难保,张瑾若想逆天行改朝换代之事,自然要先解决我们这些宗室,以防我们生出夺位之心,本宫这公主府内,只怕已经处处杀机。”

不过,按照张瑾的风格,长宁觉得他若要动谁,断是不会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只怕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稀里糊涂地死了才对。

现在她还好端端的。

到底是张瑾有别的筹谋,还是吃错药了不在状态?

听说昨日张瑾突然进宫了一趟,还是往后宫那边去,而现在陛下的后宫冷冷清清,唯一受宠的就是灼钰那个小疯子,长宁倒是想打听是什么事,可惜她的手伸不到宫里。

那探子躬身道:“殿下所忧,我家大人也想到了,所以为了保护殿下,请殿下随在下乔装打扮,火速离开长公主府去别处暂避,由旁人扮作公主,此为金蝉脱壳、瞒天过海之计。”

“郑大人准备得倒是充分,看来筹谋了不止一日两日啊。”长宁微微扬眉,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也不知是在明夸,还是暗讽。

郑宽准备得这么充分,倒像是早就知道张瑾要干什么了一样,连一向敏锐的长宁,相比之下都显得过于被动了,心里多少有些介意。

她懒散惯了,根本没什么干涉朝政的心,皇妹待她真挚而尊重,又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皇家本难有真正的亲情,但长宁却很珍惜这一份难得的姐妹之情。

得知陛下驾崩的消息时,长宁既惊怔不解,又愤怒心疼。

郑宽身为陛下一手提拔的宰相,却表现得这么淡定,且准备充足,倒让一开始沉浸在失去妹妹悲伤之中的长宁,品味到一丝猫腻。

那人神色不变,依然恭敬地问:“不知公主肯跟在下移驾否?”

长宁略一沉思,便爽快地答应了。

“好,本宫随你去。”

长宁起身走入内室更衣,那人便在外头静静等候,片刻后,长宁换了一身普通婢女衣裳出来,抬了抬下巴,“走吧。”

……

长宁离开公主府不久。

天色近黄昏,天干物燥,公主府突然走水。

据说,这是因为厨房烧柴的下人打盹睡着了,一时疏忽才酿成大火,火势随风蔓延,正在休息的“长宁公主”被困于卧房之中,难以逃出火海。

待到大火扑灭,只剩下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从身上的服饰来看,正是长公主殿下。

至于其他几位王爷公主,也相继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暗涌,刑部尚书汤桓私下与崔令之密谈,提及此事,低声道:“据说那女尸面朝下,只有脸部烧得焦黑,难辨身份。”

崔令之说:“汤兄是觉得,此事有蹊跷?”

“极有可能。”汤桓道:“听说郑宽最近动作不小,焉知他没有和公主提前串通好,先假死脱身,到时候再出来坏事。”

崔令之目光微闪,不动声色道:“汤兄说的是,区区一个郑宽不足挂齿,司空想必能提前部署好。”

崔令之微微点头,又想起什么,“自司空前天进宫之后,傍晚我去张府想请示司空一些事,司空却拒而不见,不知汤兄可否知道,这是为何?”

他在话也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打从自葛明辉那知道司空喜欢女帝已久,崔令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极为介意,现在回想起当初弈儿在后宫时,张司空看似与他一条心,是不是从那时就已经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助弈儿登上后位?

崔令之不禁心底发寒。

“你也是知道的,自从陛下出事,司空便变得有些……唉,不提也罢。你我也不必太担心此事,司空之定力和手腕,你我这些年都有目共睹,向来司空会自己调整好。”

汤桓一边抚须,一边摇头叹息,显然对崔令之并不设防,只说:“那些宗室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也时候召集群臣宣布结果,皇位空悬,拖得越久越不利。待你我助司空成就大业,将来也势必荣光无限。”

崔令之闻言,也只是笑笑。

谈话结束之后,崔令之起身回到崔宅,去探视了尚在病重的母亲杜如衾,随后径直去了书房,写了一封密信封好,交给身侧亲信。

“去交给祁王,切记小心。”

“是。”

那亲信躬身一礼,便匆匆从崔府后面出去了。

——

京城的所有动态,都逃不过姜青姝的眼睛。

姜青姝知道张瑾遇刺,知道郑宽去寻了长宁,更知道祁王那边一切顺利,沐阳郡公杜如衾在得知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之后,震惊愤怒不已,随后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崔令之、崔珲两兄弟。

那一封来自崔弈的绝笔信,也终于递到了崔令之手中。

崔令之如何不惊不怒?

谋害他儿子的真凶,竟然是张瑾,他一直以来恨错了人,甚至被杀子仇人如此利用。

这也算一报还一报,当初崔令之算计利用濮阳钺,如今同样的事也轮到了他自己,可见算计人者也终将为人所算计。

姜青姝这几日隐匿在幕后,看着这盘棋局逐渐成型。

君看橘中戏,妙不出局外。

人人自以为在局外观火,实则皆在局中局,姜青姝站在开阔的山坡上目眺远处,只有张瑜陪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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