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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姝不说话。

张瑾又自顾自地说:“你可知,我为何那般在意赵玉珩?”

“为什么?”

“因为他‘死’得太早,又是为你而‘死’。”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当年赵玉珩为她“一尸两命”,在所有人眼里,他便成了女帝心里唯一放不下、不可提及的隐痛,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模仿他,但做到几分相似,也取代不了她心底的位置。

那时张瑾已然很在意,一个死人,死得越久,大家越只记得他好的一面。

他没办法和赵玉珩争。

现在好了。

赵玉珩没死。

将要死的是他。

张瑾呼吸沉重,又垂头剧烈地喘咳起来,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看到她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虚弱无力地笑了笑:“又觉得我在胡言乱语是不是?”他捏紧她的右手,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不顾伤心撕裂的疼,让她感受到他沉重而有力的心跳,满腔爱恨交织,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是他们夺不过我。”

“姜青姝,我要你以后的每一日都忘不了我。”

姜青姝终于忍受不了了,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就算记得你,我就会愧疚吗?”

张瑾唇角微扯,好像知道她会这么说,“知道你一向没良心,你不会。”

她冷笑,“是,你少自作多情,别做些自我感动的事!”

张瑾不恼,兀自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认真道:“记得恨我也行。”

“……”姜青姝语塞。

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疯子,姜青姝彻彻底底,没脾气了。

记得他。

哪怕是恨也行。

虽然张瑾想不通能有什么让她恨的,就像当初被她挡剑、知道她爱自己时一样荒唐,那时他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自己有什么让她爱的。

他这个人,死板、无趣、冷酷、自私、还不会说情话,连个朋友都没有,他一直觉得她爱所有人都不会爱自己,可终究,她给了他感受爱的勇气。

已经够了。

呼吸着她发间熟悉的香味,摩挲着熟悉的触感,拥抱这具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他觉得够了。

张瑾彻底放空了自己,闭着眼睛享受须臾宁静的时光,攥着她手的五指松开,改成一遍遍抚着她的脊背,又放下来,双臂用力搂紧她。

就像藤蔓绞着树干,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姜青姝无计可施,终于放松下来,万般无奈地任他抱着,也没有说什么了。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气,那是一种病入膏肓之人独有的气息,想想真是荒唐,张瑾居然把自己活成了当年的赵玉珩,病弱成这样,还要揣着她的孩子,默默去死。

抱她?多抱一下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能贪得一时便是一时。

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四周暗沉沉的纱帐,沉默许久,忽然轻声:“那阿奚怎么办?”

“他今年便弱冠了,后面的路,该一个人走了。”

“他会难过。”

“总有离别,不过或早或晚。”

“朕利用了他,让他误会你。”

“这样也好。”

那少年误会兄长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有气有怨,虽然因为他的病重而暂时忘记计较这些,但这样也好,因为张瑾还要再食言一次。

张瑾突然说:“帮我一个忙。”

姜青姝沉默,听他在耳侧低声说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张瑾知道,她不会拒绝的。

屋内烛火快要燃尽,光线越来越暗。

暗到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张瑾最后一次在黑暗中亲了亲她的眉心,终于放开手,让她从自己怀里离开,怀抱里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哪怕已经有所准备,心里还是有种沉闷闷的酸涩,像被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咳了咳,苍白的唇色又染了一丝血色,还好烛火黯淡,看不清晰,只听到他故作冷漠下来的声音:“走吧,罪臣就不送陛下了。”

姜青姝理好衣冠,本想走,听到他强撑的沙哑嗓音,想了想,还是重新捡起地上的水杯,用衣袖擦拭干净,重新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这一次,张瑾接过,一饮而尽。

“多谢。”

“朕走了。”

“嗯。”

她转身往外走去,没有再回头,张瑾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等等。”

姜青姝转过身,看着他。

“香囊还在么?”他问。

她怔了一下,才发现他是指当初她送给他、又被他怒极之下扔在紫宸殿的香囊,她想了想,说:“应是被邓漪收起来了,能找到的。”

“把它还给我。”

哪怕是下过药的,他也要。

这只是个很小的要求,姜青姝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朕改日让人送来。”

说到这里,再也无话。

她转身推门离开,呼啸的夜风随着门的开阖直直灌入屋内,不过须臾,屋内就再度恢复了安静。

再无风声,也再无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