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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可他在对不起什么呢?

他知道七娘也还是在乎自己的,也许,对他而言,遇到身为帝王的七娘是一件不好的事,可对七娘来说,遇到张氏兄弟,又怎么算好事呢?

一个皇帝,却被群狼环伺、被权臣架空,什么都做不了主。

她就不难受吗?她就没有受过委屈吗?又凭什么要求她将受到的那些全部一笔勾销,去体谅他们?

张瑜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伸手去抓她的手。

她一怔,抬头看他。

少年依依不舍地攥着右手中的那把莹雪剑,这把剑,陪了他几年来的日日夜夜,这一次,他稳稳地放回她的掌心。

姜青姝怔住:“怎么?”

张瑜抿紧唇,语气却极为认真:“这把剑,我视若珍宝,可它意义非同一般,从今日开始,我不配拿它了。”

天子之剑,斩奸佞,定社稷。

只配得上刚正不阿之人。

从他让一个帝王有私心开始,他就不配了。

姜青姝看着手里的这把剑,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被少年握过的温度,天下最好的高手,才配得上天下最锋利的剑。

她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重新抓住少年的手,重新把剑放回他的掌心。

“一把剑而已。”

“七娘……”

“剑是死物,人心才是活的,它是什么剑,在于持剑者赋予它什么样的意义。”

她仰头望着少年,就像以前一样,踮起脚尖,用掌心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笑盈盈道:“朕说你配,你就配。你把它带在身边,就去做朕的眼睛,替朕看看这大好河山,替朕看看,朕做这个皇帝合不合格。”

张瑜握紧剑,垂下眼帘,冷风吹着他的脸,触感却发烫。

他说:“好。”

他答应她。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腰间,取下半块刻了‘瑜’字的玉佩,放到她掌心。

然后郑重地看着她,说:“这枚玉佩,自我出生时便带在身上,从不离身,我阿兄曾说,它就代表了我自己,若将来遇到可为之托付一切之人,才可以将它交出。”

“我把它也给七娘。”

“七娘,永远在我心里。”

……

张瑜回去了。

姜青姝握着掌心的玉佩,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真有些好笑。

张氏兄弟的两块玉佩,皆给了她。

其实她不想要的,一个都不想要。

贺凌霜守得远远的,看到张瑜走了,才上前来,拱手道:“陛下,该回宫了。”

“嗯。”

姜青姝应了一声,偏头,望向远处黑沉寂静的长街。

此刻正是宵禁时分,路上无人,远远望过去,那条路仿佛通往看不到的深渊。

人世也是如此,明知前方是深渊,却还是要走。

姜青姝并非无法理解张瑾。

如果她穿来不是帝王,而是张瑾这样的身份,受尽冷眼和折辱,她也会争、会夺,若世人待她不仁,她甚至会比他更狠、更冷酷,宁可撑着一口气拨弄棋局,也不甘心浑浑噩噩地为人棋子。

这方面,他们是极其相似。

她也懂他。

她与张瑾分别时,张瑾让她帮他一个忙。

他说:“阿奚那孩子什么都好,唯独善良执拗,我若就这么被你处死,他不忍怪你,只会把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从此以后不知如何自处。”

“他既这般喜欢你,你又何必去当他的杀兄仇人?他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不能毁在这里。”

“不如让我替你去解决这件事,你不必亲自动手。”

“他日后若是记恨起来,也只会怪兄长食言。”

他只记得兄长是一个工于心计、不守信用、刻薄自私的大奸臣,连死都是咎由自取,心里就会好受很多了。

张瑾真不是一个好人。

他也从不干这些自我感动、为了别人豁出一切,到头来还背负骂名的事。

可是,他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姜青姝和张瑜,弟弟和皇帝之间产生隔阂,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也只有恨兄长才能更加坚强独立。

而她。

……她要记得他临死之前,还为她做了什么。

他要她一生都忘不了他。

张瑾一边发狠般地抱着心上人,一边说着疯狂的话,最后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既然当初能让赵玉珩假死,这样的事对你应是不难……你假意配合,待我离开,自会了断。”

他们四目相对。

姜青姝知道,他不屑于撒谎。

张瑾也知道,她会答应。

既然不必亲自沾染鲜血,又何乐而不为呢?

对不起,阿奚。姜青姝在心里默念,看向紧闭的张府大门。朕再三给了他机会,便是朕想放过你阿兄,他也绝不会领情了,而他们之间的账,总有算清一日。

“走吧。”她把握着玉佩的手掩入广袖,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