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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二妹妹相识十年,可似乎,永远来迟一步。

“公子?”小厮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薛岑嘴唇动了动,喑哑道:“走吧。”

他艰难转身,扶着堤岸,又倏地滑了下去。

空手稀薄,短短一瞬,他竟连上岸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什么人出手,屋脊后埋伏的箭雨猝然停止。

继而三具弓弩手的尸首从屋脊后滚落,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宁殷将虞灵犀抱上岸,轻轻搁在柳树下靠着。

“卫七。”

虞灵犀清透的襦裙浸湿了水,越发薄可透肉,显出凝雪一般细腻的颜色。

她身形狼狈,可望着他的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好像只要见着他便不惧刀霜剑雨,蕴着温柔的信任。

宁殷下颌滴水,盯着她弯起的璀璨眼眸许久,方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为何不凫水?”

他的声音低而轻柔,那是他隐隐动怒的前兆。

“忘、忘了……”

虞灵犀抱紧了手中的木盒,里头是她为宁殷挑选的玉料。

方才马匹受惊,许多东西都被甩了出来,她无处借力,下意识就抓住了这个装着墨玉的盒子。

“还有葡萄酪……”

想起那被打翻的冰鉴,她语气里充满了惋惜。

手臂酥麻使不上劲儿,木盒脱手,滚落在地。

虞灵犀想去捡,却眼前一阵眩晕,朝前栽去。

宁殷及时揽住,眉头一皱,扯下了她左臂碍事的披帛,露出了正在汩汩渗血的伤口。

那血颜色不对,紫中带红。

“怎么伤的?”宁殷的嗓音一下哑沉下来。

“被箭矢擦中……”

虞灵犀话还未落音,便见宁殷一把撕开她臂上轻薄的布料,将布条扎在她上臂处阻止血液流通。

随即他俯身,将淡色的薄唇印在她的伤处。

她的伤口滚烫,倒显得宁殷的唇冰凉。

并未怔神太久,一阵剧痛将她的思绪唤回,宁殷用力一吸,呸出一口紫红的鲜血来。

虞灵犀呼吸急促,从宁殷过于冷沉的脸色猜出,那刺客的箭矢定是带了剧毒。

宁殷并未放弃,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

那毒血一口口喷溅在木盒里倾倒出的黑色玉料上,墨玉洇出诡谲而瑰丽的红来。

虞灵犀想起上辈子死后,宁殷去灭赵府满门。

面对姨父颤巍巍手捧的那块镇宅古玉,他只是轻飘飘笑道:“听说人血养出来的玉,才算得上是稀世极品。”

原来,竟是真的。

“人血养出来的玉,果真好看。”

虞灵犀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抬指轻轻抚了抚他眼尾飞溅的血渍。

手太抖了,红豆大小的一抹血迹,她越擦越脏。

她索性放弃了,将额头抵在宁殷的肩上,轻促问,“卫七,我会不会死?”

宁殷半垂的眼睫动了动,而后抬眼。

逆着粼粼的波光,他冷淡的唇染着深紫的血色,眼睛也如同这块玉一样,黑冷幽沉,透着诡谲的暗红。

虞灵犀已经没力气,去看他眼中翻涌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了。

麻痹顺着手臂蔓延,侵扰她的神智。

“宁殷,我从未向你要过什么……”

晚风轻拂,她眼睫颤了颤,像是渴睡至极般,柔声断续道,“我要是死了,能否别将我……藏在密室,我怕黑。”

“嘘,噤声。”宁殷蓦地伸指按在她的唇上。

他唇瓣贴着她的耳廓,执拗而轻柔:“小姐不会死,没人能让你死。”

虞灵犀不喜血腥,他许久不曾杀过人了。

但是……

“闭眼。”

宁殷抬手覆在虞灵犀眼上,轻缓道,“我去把路清干净。”

虞灵犀羽毛般的眼睫在他掌心轻轻撩刮,而后乖乖颔首:“好。”

宁殷将她湿透的鬓发撩至耳后,起身,朝桥上的刀光剑影走去。

虞灵犀悄悄打开了眼,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刺客的尸首像开花的饺子般一具接着一具掉下桥头,栽入水中。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

宁殷这样的人,越是失控,面上反而越是平静。

他将那名藏着带毒臂弩的刺客留到了最后,垂地的剑尖抬起,指向对方惊恐的鼻尖。

“哪只手伤的她?左臂?”

刺客欲跑,却觉左臂一凉。

他睁大眼,看到自己的手臂连同弓弩一起飞翔半空,在残阳下划出一道带血的弧度。

宁殷缓步向前,将人钉在脚下,剑尖右移:“还是,右臂?”

惨叫响彻桥头,继而左腿、右腿……

那血色的花溅在宁殷冷白的俊颜上,盛开在他漆黑的眸底,绮丽而又疯狂。

头一次,他杀人并无愉悦快感,只为迁怒。

而心底怒意,是来源于险些失去虞灵犀的恐慌。

他曾觉得死亡是这个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事,即便是舍不得的东西,死了之后冻起来,似乎也和活着没差。

可当虞灵犀问出那句“我会不会死”时,他这个坏得没心没肺的人,却笨拙到只能用沉默掩饰恐慌。

她的眼睛澄澈美丽,声音轻软而又坚定,笑起来时仿若头发丝都在发光……

若是死去,这些都没了。

星辰陨落,不过是一团焦黑废石。只有活在夜空,才能散发光芒。

宁殷将卷刃的剑刺入那具早没了动静的破烂尸身,勾唇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虞灵犀是不一样的。

就算所有人都死了、化成灰烬,她也得永远骄傲明媚地活着。

不到半盏茶,桥上就剩青霄还站着了。

宁殷转过俊美的脸看他,逆着光的眸子染着鲜血的红。

饶是这个久经战场的忠诚侍卫,也不禁被眼前的杀意压得后退半步,咽了咽嗓子道:“卫七,你……”

青霄眼前一黑,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夕阳收拢最后一缕余晖,黑暗自西北方侵袭。

虞焕臣带着亲卫赶到永宁桥上,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满地鏖战后的残骸兀立,永宁渠水荡漾,泡着的尸身下晕开比残阳更浓的胭脂色。

而满街满桥,没有一个活物站立。

那名叫卫七的少年抱着自己昏迷受伤的幺妹稳步而来,风撩过他齐整的暗色衣角,仿佛跨过的不是尸山血海,而是一片美丽的花田。

他是神祗,亦是修罗。

这样的压迫感,绝非一个侍卫能有的。

虞焕臣迅速翻身下马,先是找到了桥尽头吓晕的苏莞,伸手探了探鼻息,长松一口气道:“卫七,把岁岁放下,我会带她……”

宁殷连脚步都没停顿,带着虞灵犀翻身上了马背,反手一拍马臀,绝尘而去。

虞焕臣抱着妻子,脱不开身去追,不由皱眉:他这是要带岁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