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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原是打定主意这两日不出门避风头,可一件事情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贺陵病了。

贺陵的年纪大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于这个岁数的老人来说,闲数着眼前的日子过活,过一年便少一年,尤其谢晁的去世对贺陵而言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自那之后,他一直抑郁寡欢,每日只待在国子学编书。加之年前开始,盛京气候古怪,不是连月的风雪,就是下个没完的雷雨,贺陵看着硬朗,其实身体不大好,年前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场,他没跟任何人提及,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又病倒了。

李稚得到消息立刻出门去了一趟贺府,抬手敲开大门,仆人见是他,拉开门放他进来。

“老师怎么样了?大夫来看过了吗?”

“御医来看过了,好多了。”

“这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李稚说着话往中庭走,“病了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老先生的性子你也清楚,不让人往外说,前两日高热撑不住了,才肯在家歇一阵子,听说传出去了还动了一番肝火。”

“我去看看。”

“早上御医来过后,过来看望的人不少,老先生觉得心烦,索性交代闭门谁也不见了,这会儿正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字。”说着话仆人引着李稚往书房走。

贺府中只有两个老仆,全是贺陵从老家带过来的,另一个正在屋檐下打着蒲扇煎药,身旁还堆放着劈好的柴禾,看见李稚时对着他点头示意。

李稚来到了书房,贺陵果然正在书桌前写字,负着左手,腰背笔直,一身靛蓝的长袍整齐服帖,全然没有久病的衰弱,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看见是李稚时,手中的笔停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李稚对着他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贺陵抬手用笔尖在墨砚中蘸了蘸,“进来吧。”

李稚这才走进去,“老师,我听闻您病了,过来看看您。”

贺陵继续写着大字,笔力刚劲,折钩撇捺,一点没有拖泥带水,“这有什么好看的?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些不爽快,真计较起来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毛病,旁人闹闹哄哄,你也跟着大惊小怪,怪道谢中书说你这性子还要磨砺两年。”他的声音不冷不淡,但能听得出来比平时沙哑两分。

李稚一看清贺陵的脸色,他原本提着的心顿时放下去不少。

贺陵问道:“早膳用过了吗?”

“这……还没有。”

贺陵抬眼示意老仆拿点吃食过来,老仆会意后退下去了。

正好字写完了没墨了,贺陵看起来还想要继续写,李稚见状伸手去帮他磨墨,却被贺陵制止了,“别动,放着,不是你干的活儿。”

李稚收回了手,贺陵自己磨了墨,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了。这是一篇旧汉古赋的节选,没有名传,或许是前朝哪个失意的文人写的,贺陵自从年纪大了以后,很少写新的文章了,倒是很喜欢在故纸堆中淘些没名没姓的文章,闲暇时编了一本《沧海录》,又将点评汇总成了一本《遗珠录》,老人家这一辈子都在和文章打交道,病中翻一翻那些年轻人写的好文章,便觉得神清气爽。

贺陵尤其喜欢眼前的这篇文章,将它列为《沧海录》的第一篇,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道尽了那一代文人的平生。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难免变得老旧,唯有好的文字历久弥新,他摊着纸晾墨,抬头看向对面的李稚,“这两日谢中书不在朝中,你更要好好为谢府当差,切忌有松懈之心,我这里没什么好操心的,你用完早膳就回去吧。”

李稚看着贺陵,忽然轻喊了一声,“老师。”

贺陵重新看他一眼,察觉到了不寻常,停下来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李稚立刻摇头,“没有,我只是想说,老师您多保重身体,累了歇息会儿,您想要做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帮您做。”

“我也做不了多少了,能多做些就只多做些,迟早是要全交给你们的。”他让李稚走到自己身旁来,纸上的墨痕已经干透了,他将东西卷收起来,然后回身从书柜中取出两本书,正是刚编完的《沧海录》与《遗珠录》,他将这两本书连带着刚写完的字一起递给李稚。

李稚伸手接过。

贺陵道:“这两本书你拿回去,你还正年轻,别总往老人家这里跑,只管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

李稚道:“是,老师。”

贺陵一生没有娶妻,膝下也没有任何子嗣,他收弟子、教学生,却从不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一部分,高山护育着一缕缕涓涓细流,溪流终将汇入沧海,与高山比肩而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他对李稚道:“好了,别过了病气,用了膳就早些回去吧。”

李稚将东西仔细收好,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