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新的一个插曲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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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族高门大张旗鼓地宣扬隐居山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离开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如杨琼这样的人,却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慎安慰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豫州的事情若实在难办,先放一下也可以,眼下还是以盛京事宜为主。”他对豫州并不过分热切,不是豫州不重要,相反是因为那地方太过重要了,他清楚士族绝不会放手豫州,每年士族精心挑选出来安插在豫州的人如孙藐之流,都有同一张面孔:声望高、性格刚烈、对广阳王府强势,甚至有没有才能都是其次。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盯着那位置,没把握就放一放。
一开始李稚与他商量时,两人都默认这是一招闲棋,不一定成功,但可以一试。政治与棋弈确有共通之处,多数时候高手对弈,双方棋逢对手,下到最后,正面全然僵持住了,此时谁手中的闲棋多,选择的余地就多,赢面就会更大。李稚显然深谙此道,手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我再想想。”
王府庭院中,那匹高大的黑骊喝完了清水,在细雨中甩了下顺滑的鬃毛。赵慎驯马自有一套,他不将马视为畜生,也从不会鞭打管教,平时没事就闲养在马场或是庭院中,黑骊喝完水后东望望、西看看,见大门没有闭合,它来到门槛前,头顶开门出去了,打那之后,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再见到它,王府的人对此司空见惯,赵慎也没有派人出去专门找。
在盛京官员的眼中,如今的大理寺可谓是一片乌烟瘴气,一群三教九流之辈登堂入室,拉帮结派,他们蛊惑皇帝、贿赂强权,对上献媚邀宠对下倒行逆施,除了不干人事外什么都干,简直万恶之首。尝到了甜头的李稚在试探出士族的退让之意后,野心迅速膨胀,他不再满足于攫取眼前的权力,在赵慎的庇佑下,他开始慢慢将手伸向了其他地方,比如豫州。而赵慎更是处处拱火,乐得被李稚当枪使,谁都看得出来,他巴不得盛京烂成一盘散沙才好,一张嘴把李稚夸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国之栋梁、中流砥柱,俨然要推波助澜到底。
盛京官员对这两人的不满与日俱增,已经到了道路以目的地步,上面三省却始终没有动静,看起来是要将局面冷却到底,令谁也没想到的是,率先打破这僵局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事情还要从一场夜宴说起,御史台有个名叫夏阳伯的御史大夫,今年六十岁,平时与人无争,是个名副其实的可怜人,梁朝的御史台是个闲赋之地,所谓的御史大夫地位不高也没有实权,像夏阳伯这样出身名门但家道早已经中落的老官员,他本应该默默无闻地过完这辈子,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
御史台夜宴,夏阳伯孤身前去赴宴,谁料半道上忽然冲出来一匹野兽似的黑骊,一人一马对视了片刻,用夏阳伯的话说:“它像是一头野兽,眼睛跟铜铃一般大,散着吓人的红光,我想要避开它,它忽然大吼着朝我冲过来,一脚踹在了我的腿上,我当场摔在地上没了知觉,等我醒来时,它已经不见了,我的腿疼得走不动路,我的胳膊也疼得抬不起来,许是断了。”
夏阳伯一瘸一拐回了家,半路上碰到了赴宴归来的京兆处同僚,醉酒的同僚见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问他怎么了,夏阳伯一开始故左而言右不愿说,后来才说是被马给踹了,谁料同僚却奚笑他,说他定是非礼人家侍女,被主人家打了一顿。盛京官场内部也有派系之分,如夏阳伯这样不善言辞的可怜人,平时里就是被同僚编排捉弄的丑角,他急忙解释,说是广阳王府世子家的马打了他,众人改口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他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夏阳伯受此大辱,又被同僚用言语一激,便说自己明日会去广阳王府讨要公道,同僚一听笑得更厉害了,甚至还有人打赌,说若是他敢去广阳王府,便将自己的马车送给他。夏阳伯沉默不语,看着同僚们说笑而去,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真的去了广阳王府。
赵慎压根没见到夏伯阳,夏阳伯连王府大门都没进去,因为纠缠不休,直接被王府侍卫打了一顿撵出去了,路人原本还诧异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凶,一看清那群铁甲侍卫的打扮,诧异之色顿消,忙不敢多看,快步跑开了。
夏阳伯好歹是个御史大夫,朝廷四品大员,他鼻青脸肿地呆坐在原地,衣服也破了,头冠被人踩碎,鼻子流血不停,他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样粗鲁地扔出来,眼见着广阳王府的侍卫扬长而去,他仍是呆坐在原地不停颤抖。
又过了很久,神情恍惚的夏阳伯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捡起自己被踩破的头冠放在怀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走了一半,好像忽然回过神来,眼泪大颗地从眼眶中冒出来,六十多岁的老头开始呜咽地哭起来,哭得越来越大声,最后他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放声大哭,那副奇怪模样引得一路上的人频频看向他。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御史台官员闻讯赶过来时,夏阳伯正坐在清凉台的大街上抚地大哭,不停地对上前来询问的同僚说:“我有道理的,他的马把我欺负去了。”来来去去就一句话,也不知道沿途已经说了多少遍,人群中最震惊的莫过于京兆处官员,他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人竟然真去找赵慎讨要公道了?
事情若是到此为止,那也就清凉台私下传一传,众人心中暗骂两句广阳王府无法无天,相比较于从前赵慎当街杀人的恶行,这确实还算小事了,等过去了也就没人提了。可偏偏夏阳伯不是如此,他平白受此大辱,同僚表面安慰他,实则背地都在耻笑,他心中羞耻愤懑,又在大庭广众下被人丢出来,许是真的受了刺激,他哭个不停,甚至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名士风流。
自古以来在梁朝,哭就是一种风流象征,当众流泪不仅不会被视为软弱,相反会被认为是率性天真,是君子不平而鸣,正如梁朝推崇鸟雀悲啼,他们也赞扬君子的眼泪,无论是穷途而哭、长歌当哭、秦庭之哭、昼吟宵哭、行号巷哭,都被一一载入史册传唱。
这或许也与梁朝立国初许多人背井离乡的凄悲感有关,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如今三百年过去,哭仍是被视为一种高尚象征,但也更多的流于形式,渐渐变成了无病呻吟,也有人用来哗众取宠,只要能够哭出名堂,名声便能水涨船高。
夏阳伯便是哭出了名堂的那种,他开始了日夜嚎哭,只要有人一问起来,他就开始坐地嚎啕大哭,愣是把这件事哭得全城风雨、惊天动地,而传言也一变再变,能把一个平时里胆小怕事、最要脸面的御史丞大夫逼成这样,不像是因为马,倒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甚至有人开始言之凿凿地传是广阳王世子强掳了夏阳伯的孙女为妾。
许多官员一开始还唏嘘感慨,后来看得久了,开始感觉有点过了,还有点惊奇,“这个人不怕死的吗?”哭两声搏个美名自然是好事,但若是过头了,真把阎王招来没了命那便不值当了。有上面的官员预感快要出事了,劝告夏阳伯,以广阳王世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别人不招惹他他都能要别人的命,何况是再三挑衅?这话意在提醒夏阳伯,如今他已博得了风流美名,尚书台也已经有意提拔他,让他见好就收,不要真将人惹恼了。
而夏阳伯只有一句“我有道理的”,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事情日益发酵,不可避免的还是传入了广阳王府,整个盛京城都在等着看赵慎的反应。而赵慎也果然不负众望,每日在大街上嚎哭的夏阳伯忽然无端连着消失了好几日,同僚四处打听不见人,有人心道不好,这恐怕是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