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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沉默片刻,像是有感而发,一时竟是忍不住涌上来的情绪,“一年了,我对得住当初为我而死的幽州旧部,祁都他们在天有灵见到这一幕,也终于能安息瞑目。”

当初战争爆发,整个南朝笼罩在亡国阴影中,幽州将领放下私仇全力抗击氐人,却因为力量孱弱而濒临溃败,以霍玄的挚友祁都为首的幽州将领对他道:“我们已经劈裂最后一寸铁,耗尽最后一粒粮,再也支撑不住了,一群残兵败将思来想去,唯有这项上人头还能再借君一用,我们相信以君的智谋,一定能反败为胜,今生无悔报国,太平来世再会。”

那十六颗整齐的头颅,象征着幽云的血性,史书千年将永远被这一抹血色浸透。

霍玄望着李稚眼神深起来,“我想太平不会更远了。”他的眼中有一种释然、一种死而无憾。

李稚道:“有这样的将士守护南朝,南朝永远也亡不了,他们的名字将列于史书第一篇,被天下人铭记。”

霍玄忽然说不出话来,李稚给出的是重若泰山的承诺,霍家旧事再也不会被提起,为国捐躯的将士将得到他们应有的荣誉,多少年了,一直互相残杀、彼此仇视的汉人终于又一次站在一起,想起了他们本就是手足兄弟、同胞血亲。

李稚道:“霍将军,带上你的人一起,随我们一同前往都思城吧。”

霍玄道:“何其有幸。”

听到这儿,真相终于大白,敛声屏息的众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一日的兵临城下不过是一出戏而已,演给氐人看,暗夜的飞鹰做了信使,他们则是不明所以地做了次观众。

司马崇道:“殿下心中想的深远,霍将军亦是有勇有谋,我们几个自愧不如。”

忽然他笑了下,难得他也好奇一次,“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始终没想明白,说出来殿下别笑话我,如今我回头想想,裴侍卫从盛京运来的神秘货物应该正是火药,由霍将军安放在玉泉城墙中,”他停了一下,“可是玉泉城防一直滴水不漏,如此巨量的火药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被运进去的?”

他这个问题问到了重点,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孙荃道:“是啊,氐人的瞭望台整日盯着城外,这 才几日工夫这么多火药是怎么运入城中,而且全都送到霍将军手上的?”

李稚扫过那一双双疑惑不解的眼睛,他将视线投向霍玄,霍玄道:“是河流。”

“河流?”

霍玄道:“春日已到,雪融冰消,玉泉雪山的雪融化后注入渭水,其支流环城而过,冲力比平时强劲百倍。殿下命裴鹤将火药用避水的桐纸厚厚包裹,丢入河中,河水带其顺流而下,一直送到玉泉长城。氐人命我带兵修缮城防,我只需让亲卫在河边佯装打捞河沙,再将其运到城内,砌入城防工事中,氐人从未见过火药,亦无从察觉。”

“仅此而已。”霍玄看着众人大为震撼的眼神,又道:“玉泉城外有一条大河,河中有两座山,天然适合遮掩打捞,我那一日才知道原来氐人称呼它们为‘明格尔’,可当地的汉民却告诉我,它叫神女峰,日出时烟霞蔼蔼,两岸青山倚云出,如神女临水自照。”

他的声音莫名温柔许多,当初他带着三万多幽州士兵投向周国,打捞一事他也只敢交由这支心腹军队负责,想瞒过氐人的眼睛其实并不容易,他日夜亲自盯住河边的动静,确保一环扣一环,这其中耗费心血无数。

曾经他也一度以为自己计划得万无一失,直到那一夜,望着那双浑浊悲伤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群汉人劳工早就察觉到他的秘密,他们或许不知道火药是什么,但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了解建筑与河沙,十万人啊,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守护着这个秘密,比群山更缄默,比河流更无言。

在那一双双早已麻木的眼睛中,唯有惊心动魄的爱意仍在汹涌,也正是那一刻,霍玄终于确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无论是从何种意义上而言。

他对李稚道:“殿下,他们从未忘记,一直在等你。”

李稚明白他说的是谁,目光不自觉穿过帐帘,一直投向遥远的后方,饥寒交迫的汉人奴隶正在排队领取粥粮,一旁是打开粮仓的裴鹤与谢珩,李稚终于道:“我知道,我也正是为了他们而来的。”